從結論上來說,是有的。
醫院二樓的辦公室裡,穿着白大褂的晴明後人舉起了鋼筆,侃侃而談。
“就是傳說中的托夢,你懂吧?有什麼話,你隻能在夢裡跟他說,因為死人是不可以對活人的世界産生物質性的現實影響的,隻有在夢裡,想幹什麼都可以,反正不會影響到現實。”
“不過呢,這就有一個問題了。”
“什麼問題?”進藤光立刻追問。
安倍醫生反問:“今天的日期是幾号?”
進藤光不解其意:“12月13号。”
安倍秀二繼續問:“那麼,去年你做‘手術’的日子,是哪一天?”
“我記得是塔矢生日後的一天,也就是12月15日……”這樣說着說着,進藤光自己先怔住了,冷汗從她的背上透出來,“……安倍醫生你是不是說過,像那樣的夢在這一年之後,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也就是說,明天就是這一年期的最後一天,而在此之後,自己和前一個世界的聯系,也将徹底、完全地斷裂。
“沒錯,”安倍醫生咬着扭扭糖,轉了一圈鋼筆,“你的時間很有限。具體來說,如果想要托夢,你的機會隻剩今晚了。”
“今晚就可以!”進藤光急切懇求道,“不如說是越快越好,今晚可以的話就最好!”
安倍道:“我話還沒說完呢。你以為托夢是你想托就托的嗎?名額有限的,每天世間那麼多鬼魂,都排着隊等托夢呢。”
“那怎麼辦啊?!”
“别急,方法也不是沒有……”安倍秀二笑了一下,“至少,我可以幫你。不過,這也不是沒有代價的。”
進藤光問:“我想要托夢的對象不止一位,這樣也可以做到嗎?”
“可以啊,不難。”
“那麼,”進藤光直視着他的眼睛,低下頭來,正色道,“隻要我付得起,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拜托你了,安倍醫生。”
安倍秀二上下大量了她一會兒,忽得一笑:“既然如此……”
片刻之後,進藤光拿着兩道符紙,走出了安倍秀二的辦公室。
她把它們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放進背包最深最妥帖的地方,才出了門。她的包裡還放着職業考試的報名材料,一份是她的,一份是佐為的。今天本來是她打算去棋院交報名表的日子。
臨走的時候,安倍醫生告訴來她,藤原佐為的各種身份手續已經辦妥來,等佐為醒來,就可以直接使用。安倍秀二同樣給她提前打了預防針,由于這一術式的本質是光的生命被切斷了一部分,在這一術式走到最後的時候,光可能會遭遇一次比平時更為劇烈的疼痛發作——不過這是正常現象,就如同初生的嬰兒剪掉臍帶那般,是必須且無害的。
隻要挨過那一次發作,藤原佐為将真正地在現世醒來,一切就真的圓滿結束了。
進藤光點頭應過,心頭卻沒有多少喜意,思緒裡唯有一片糾纏錯雜。這個當口,她實在沒有心情想别的。占據了她的大腦的,唯有昨夜的那一個無比殘酷卻又無比真實的夢境。
塔矢亮對于進藤光來說是什麼呢?
從醫院到棋院的路不長又不短,窄窄的人行道上,堆着昨夜留下來的薄薄積雪。進藤光無意識地在這寒冷的石子路上走着,萬千思緒有如雪片迎面而來,在她沉甸甸的心頭拍打出層疊寒涼的白色霜意。
在今日之前,進藤光從未真正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對手,朋友,彼此的命運,似乎是在這之間,又比這更特殊的存在。将進藤光手把手領入黑白世界的是藤原佐為,然而帶着他、令他一路追逐直至步入棋壇的卻是塔矢亮。進藤光永遠也無法忘記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暴雨嘩啦啦地洗刷着整個灰暗的東京,而那時隻有12歲的塔矢亮在失望與盛怒之下對她發出的怒喊。
他對圍棋那樣鄭重,那虔誠的态度幾乎令人震撼,直直讓稚嫩的小學生進藤光心底顫動,生出一種說不清的羞慚與向往來。
而後便是10年的糾纏與互相追逐,他們乘着新的浪潮攀上棋壇的巅峰,直到新科本因坊頭銜挑戰者進藤光一場車禍,一夜回到十年前。
進藤光知道,自己對于塔矢來說是特殊的——隻是,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對于塔矢來說,竟然會那麼“特殊”。
震驚之餘,卻是更多的無助與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