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進藤光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替亮承受這份痛楚。因為說到底,光是明白的。明白那種失去獨一無二的存在的痛苦,明白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畢竟,進藤光是經曆過的。
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佐為,如果易地而處,連塔矢也離開了她的話……進藤光猛得合上了雙眼。這個念頭恐怖到令她根本不敢繼續,慌亂萬分,不得不在第一時間将其掐滅。
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無底深淵。
自進藤光學棋第一天起,塔矢亮就存在于光的世界裡,像一座山嶽般高聳傲岸地伫立。他的存在對于進藤光而言,是理所應當、自然而然的,甚至有一度,是高山仰止的。
光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承認或是提起,但其實他很敬佩亮。自他還不怎麼會下棋起,他就很佩服、甚至有些憧憬自己的這個同齡人。
塔矢那純粹得幾乎鋒利的眼神,帥氣到令十二歲的光心神震懾。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那時候的小蘿蔔頭進藤光看呆了。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人呢?
所以他才如此渴望塔矢亮的認同。所以他才要那麼努力地追上他,想讓亮的眼神筆直地看向自己。怎麼樣都好,想成為他的對手,想成為能和他比肩的人。
也想成為他的夥伴,成為他的朋友,和他一起下棋,一起複盤,一起為傻兮兮的事情像小學生一樣吵架。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管做什麼都很開心。
想要靠近他,近一點,再近一點——這或許是對于進藤光複雜心理最為單純的概括。但僅僅這麼幾個字,又何嘗說得盡進藤光心中的塔矢亮?
他們在彼此生命中出現的那一刹那,已然改變了彼此的命運。十年之間,他們的人生有如兩株比鄰而生的秀樹,枝條根莖相互糾纏在一起,逐漸宛如一體,密不可分。
沒有人比塔矢亮更了解進藤光,也沒有人比進藤光更了解塔矢亮。
正是因為如此,看着夢中悲痛欲絕的亮,光才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痛苦。
那個人原本是那麼高傲的啊。比任何人都矜持,比任何人都知禮數,也擁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強烈的、對圍棋的愛與熱情。不知道多少次,塔矢亮因為盤面的緣故和自己吵架,态度極其刻薄,毫不留情,發展到最後,永遠都是互喊“笨蛋!”和“傻瓜!”的展開。
那個永遠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塔矢亮,如今卻被自己的死擊倒了。
聽見亮卑微的哀求、自言自語與泣不成聲,從前早已習慣了被亮挑刺呵斥的光,内心裡隻覺出一股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
高傲者把自己低進塵埃,追尋者停下自己前行的腳步。
為什麼這種事情要發生在塔矢的身上呢?
神明大人,為什麼非要讓他經曆這些不可啊!
進藤光在心中失控地大聲哭着質問,卻永遠得不到答案。可是即使沒有答案,她也要改變這一切。
塔矢要走下去。他該是棋界最有名的貴公子,謙和溫潤,棋風卻淩厲霸道,正好與之相反。他生來就是要走這條路的人,也生來就是要站在巅峰的人。
或許這個念頭過于任性,也過于孩子氣了,可是……
她希望他一直健康,一直優秀,一直高傲。
一直快樂。
進藤光短暫地合上灼痛的雙眼,微微鞠躬謝過了棋院前台收下報名材料的老師,默默轉身。
時間已近日暮,當日棋院的比賽大多已經結束。不過,此時的光還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暫時不想遇見熟人,故而沒有乘電梯,而是順着樓梯慢慢往下走。
萬千的複雜思緒在走到四樓的時候,被打斷了。四樓本是舉辦院生課程和大手合的場所,在星期三這種沒課又沒比賽的日子,往往早早滅燈,十分安靜,不該有什麼動靜。
可是這一天的黃昏時分,四樓的燈竟然還亮着。
進藤光停下腳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隻這一眼,忽如其來的意外與震驚就一下子壓過了其他。望着眼前這個出乎意料的人,進藤光盯着對方的側臉,驚愕地脫口而出:“高永夏?!你怎麼會在這裡?!”
還下意識地用了韓文。
“來參加交流活動的,”對面的紅發少年轉過頭來,露出一副俊美又張揚的年輕眉眼。他下意識地回答完了,看見光這張陌生的面孔,才挑起半邊的眉,露出一點堪稱嚣張的疑惑與不悅來,“……不對,你是誰?我認識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