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時候應該覺得很莫名其妙吧?我非要和你下棋不可,你不想下,我還要逼着你下。真的下了,我卻完全不顧你是個初學者,就這樣……就這樣下了狠手,逼你投子認輸,還要嫌棄你下得不好。明明你那個時候才剛剛學棋啊……為什麼你非得經曆這個不可?我又為什麼要幹這種過分的事?”
“?!塔矢你在說什麼啊?!那根本不是你的錯好不好!”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要這樣做……?”青年的聲音顫抖起來,幾乎像是壓抑着的、悔恨的哽咽,“為什麼我會對你做這種事情?為什麼即使如此,你卻還是追着我趕了上來,沒有躲着我走?為什麼啊,光?”
Hikaru,短短的三個音節,自那一把沙啞的嗓音之中含吐出,那樣無比深刻的思念卻令光整顆心都不由自主地為之顫抖。在他生前,塔矢亮從來沒有這樣呼喚過他。
“塔矢……”
明明那根本不是你的錯啊。
和你沒有關系,明明是我讓你失望了。明明是我的任性,才讓你這樣生氣。那一天,明明你有機會和佐為下的,可是是我想要自己和你下,才會變成那樣的結局。
進藤光想要大吼,想要大叫,想要揪住塔矢亮的肩膀狠狠搖晃,哭着把腦子和理智全都塞回到那個家夥進了水的大腦裡。可是不管他怎樣喊,怎樣說,他的雙手永遠隻會穿過塔矢亮的身體,他的話語永遠不能抵達塔矢亮的耳邊。
所以最終的最終,進藤光絕望了。
紙頁一張張翻過,最後一頁裡,記錄着一盤殘局。進藤光還記得它。那是他和塔矢亮下過的最後一局,就在他們最常去的會所裡,他們最後一次争吵之前。
“進藤,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要說趕超我了,你連本因坊循環圈都要待不住了?!”二十二歲的塔矢亮猛然從棋盤前站起,眉峰緊蹙,目光激烈如雷鳴電閃。
而進藤光記得自己沉默許久,才垂着眼睛,低聲道:“我知道的啊。”
塔矢亮倏地一怔,而進藤光已經站了起來,推開桌子轉身要走。他的神情低低掩在劉海之後,看不分明。
“進藤!……”怒火蓦然全然消滅下去,亮本能地一把抓住進藤光的手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進藤光輕輕甩開了他,緊緊抿着嘴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塔矢,在獲得本因坊挑戰權之前,我不會再來會所。”
“等到獲得了本因坊頭銜挑戰權的那個時候,我會把答應你的一切,都告訴你。”
塔矢亮也記得它。
這是他們再也無法再完成的對局。
“如果那天我沒有那麼沖動,沒有和你吵架……如果那天你沒有走……是不是我們本可以下完它?”塔矢亮的淚水滴落在棋譜之上。他死死壓抑着哽咽,有如野獸喉嚨裡的滾動。那一聲聲絕望的哀求,将光的心一刀刀刺穿透血的風洞。
“你明明答應過我的啊,光,你明明答應過我,拿到本因坊的挑戰權之後就會回來的啊……”
“為什麼你就這樣走了?為什麼你就這樣離開了我?為什麼——為什麼啊……光?!”
厚重的本子被用力甩到一邊,塔矢亮終于嘶吼着泣不成聲。
過了好一會兒,仿佛忽然回神,塔矢亮猛地站了起來,又跌跌撞撞地把本子撿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灰塵,撫平變皺的紙頁,急切恐慌地一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光,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對不起……”
進藤光的手指穿過塔矢亮的淚水。它們半刻都不為他所阻擋,潸然落下。這椎心泣血的痛楚自緊攥的十指,深深刻印進光的心底。
整個世界被撕去一半的痛苦,如今她已經确确實實地感同身受。
進藤光醒了。淚流滿面,萬箭穿心。
塔矢……塔矢……!
進藤光僅僅攥着床單,死死咬着嘴唇,淚水順着臉頰流進衾枕。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過如此強烈的發作了,心口仿佛被一雙手用力搓揉着,捏出無限的酸楚與痛苦,以及劇烈的、叫人窒息的心跳。她勉強磕了幾片止疼藥,合上灼痛的濕潤的眼睛,靜靜地蜷縮在床上等待心髒裡的抽痛漸漸過去。然後進藤光翻出手機,開始給安倍醫生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的第一句,她劈頭蓋臉地問:“有沒有辦法可以和前世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