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總管先通報了李斯特的入場，塞希利娅則在音樂廳的偏廳候演。

她一邊聽着隔壁傳來無與倫比的琴聲，一邊在内心迅速演練了一遍自己的計劃。

一個小時後，掌聲雷動，李斯特的琴技又征服了一個王室家庭。

國王不停交叉用法語、英語和德語來贊美這位12歲的大師。

現在輪到塞希利娅了。

她盡量保持着鎮定，在王室總管的通傳下邁入音樂廳。在所有人沒注意到的地方，她的小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走到鋼琴前，一邊提着裙擺對王室成員們行了個屈膝禮，一邊快速掃過聽衆席。

年邁且大腹便便的國王是最好辨認的。盡管他并沒有頭頂王冠，卻依然是所有人環繞的中心。他的目光被酒色浸染了太久，呈現出一種渾濁的氣息。

他那群美麗妖娆的情婦們，此刻正簇擁在他的周圍。

李斯特顯然很得國王青睐，他被安排到了國王右手邊的位置，作為聽衆繼續參與這次演奏會。

除了這些人以外，國王的姐妹，先王和王後的三位公主，也占據了前排的顯眼位置。

國王的姐妹奧古斯塔公主和瑪麗公主，同時也都是塞希利娅的教母。

因為《王室婚姻法》的限制，而選擇了不婚主義的奧古斯塔公主，和嫁給了堂兄格羅斯特王室公爵的瑪麗公主，年輕時，都是社交界的風雲人物。

在倫敦熱鬧的社交生活之餘，兩位公主也會不時前往兄弟們的鄉下莊園，并在那裡度過社交季。

生長在因弗内斯莊園的塞希利娅，就曾不止一次地陪伴兩位教母度過靜谧的鄉村時光。

優雅的奧古斯塔公主，正在人群中對着塞希利娅緻以溫和的微笑。跳脫的瑪麗公主，則時不時朝塞希利娅眨眨眼，示意她放松一些。

反而是一旁面色陰沉的索菲娅公主，是塞希利娅此前從未見過的。

薩塞克斯公爵坐在第二排的位置，和他的兄弟約克公爵以及克拉倫斯公爵坐在一塊兒。

孩童的音樂會，難免讓約克公爵和克拉倫斯公爵的面上，顯示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

畢竟對這兩位英國曾經的頭号花花公子而言，歌劇院女郎的大腿，或許才是值得慎重觀摩的大場面。

但或許是考慮到侄子的囑托，也或許是顧忌一旁的兄弟薩塞克斯公爵的感受。

當塞希利娅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時，他們還是盡力在臉上擠出了幾分，作為長輩的端莊笑容。

他們的周圍還有許多塞希利娅曾見過的王室面孔，但其中沒有一張臉是屬于埃斯特子爵的。

這就不由得讓塞希利娅原本高懸的心，又添了一絲緊張。

就在這時，薩塞克斯公爵給她投來一個安心的眼神。

出于對外祖父的信任，塞希利娅輕舒一口氣，坐到三角鋼琴前，開始彈奏起《黎明》的第一樂章。

活潑輕快的曲調加上塞希利娅令人炫目的指法，迅速引起了聽衆的贊歎。

她的手指移動得太快，像一隻暴風雨來臨前奮力扇動翅膀的蝴蝶。在分枝吊燈明亮的燈光下，她的手指幾乎顯現出殘影來。

沒錯，塞希利娅所彈奏的并不是貝多芬先生創作的原版樂章，而是經克拉默先生改編過的變奏版本。

作為貝多芬先生都推崇備至的鋼琴家，在決心投身鋼琴教育事業前，克拉默先生也嘗試過對一些經典曲目進行高難度改編。但這種過于炫技的演奏方式最終被他擯棄，他還是推崇更自然的情感流露。

不過在剛開始教授塞希利娅的時候，為了誘哄這個不愛音樂的孩子乖乖學習，他還是拿出這種技法征服了塞希利娅。以至于塞希利娅也練習了很久這種演奏方式。

如果在場的都是專業的樂評人，他們很輕易就能批評她的演奏毫無靈魂。

但塞希利娅面對的，也是一群對音樂不那麼專業的聽衆，這種别開生面的演奏方式反而能引起他們對新鮮玩意兒的注意力。

對塞希利娅來說，能拿來撐場面就足夠了，她并不在乎她的琴聲是否真的打動人心了。

一曲終了，國王率先鼓掌。按照侄子的囑托，約克公爵也緊随其後，奉上了一段頗為賣力的掌聲。

塞希利娅落落大方地起身緻謝，并收獲衆人了綿延不斷的掌聲。

接下來第二首曲子也是如此，聽衆的視線都更多集中在她飛速移動的手指上，甚至有部分人可能壓根沒在意她到底彈了什麼曲目。

甚至一些看出了王室公爵們态度的聽衆，在塞希利娅剛開始彈第二首曲子時，就已經預備好要鼓掌了。

然而在第二首曲子彈完的時候，大門卻突然從外部被打開了。

在衆人疑惑的眼神中，埃斯特子爵走了進來，打斷了原本較之第一首更為熱烈的掌聲。

他的身後跟着一群穿着禮袍的人，他們捧着三份裝裱在銀制卷軸上的文件。

還有兩個女官手裡捧着蓋着紫紅色綢緞的銀制托盤。

塞希利娅沒法分辨這到底是什麼陣仗，但她能感覺到這群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他們并沒有要中斷這場演奏會的意思，而是站到了人群的最後面。盡管場内原本的聽衆都快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在國王的示意下，塞希利娅開始演奏第三首曲子。

她這次的演奏方式就比較中規中矩了，選定的曲目正是英國海軍軍歌——《統治吧！不列颠尼亞》的鋼琴版。隻不過在琴聲以外，她還加入了自己的伴唱。

優美的琴聲伴随着孩童幹淨的嗓音，再加上塞希利娅受過的專業發聲訓練，音樂廳内頓時充盈着一股清澈空靈的樂聲。

不算高明的演繹方式，卻足夠打動人心。

等她的琴聲和歌聲漸漸平息。在海軍服役多年的克拉倫斯公爵率先鼓起了掌。

和約克公爵出于維護塞希利娅顔面，而奉獻的掌聲不同。一直過分懷念海軍生涯的克拉倫斯公爵，倒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這場表演不錯。

在他的帶領下，一輪又一輪的掌聲充斥着整間音樂廳。

也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意識到，國王好像一直沒什麼動作。

原先熱烈的掌聲也慢慢沉寂下來。

已經有人在揣測，國王是否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對演奏者塞希利娅的外祖父，薩塞克斯公爵的不滿。

有些好事者，甚至已經在期待看到一場獨屬于王室家庭的難堪了。

就在衆人陷入心思各異的緘默時，王室總管指揮着人擡進來一個軟凳，并放在國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