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杯嗎?”涓埃自顧自喝了個痛快後,終于想起來要向秋杪抛出橄榄枝。
啊,真香。
“這是林結綠才曬好專門給我帶過來的,可新鮮了,你怎麼能一次放那麼多,浪費了。”秋杪沒想到涓埃能接受彼岸花茶獨特的腥味,有種找到知己的快感。
“你見過林結綠了?她現在怎麼樣。”這是涓埃竟然會關心别人。
秋杪側過腦袋,斟酌了一下用詞,“說不上好,但總歸比做個遊冥強。”
在昏黃的燈光籠罩下,就這樣你一眼我一語的交談,鮮豔的彼岸花沒有染紅茶水,反而紅暈了秋杪的臉頰,熱乎乎的,潮濕一片。它時常在涓埃那如同洪水般難以抵擋的眼神關懷下坐立難安,時而強迫自己望向正二十面體中心的懸浮沙漏,簡直不知道應該沉溺于哪一片海洋。
“那我們這樣,算是和好了嗎?”秋杪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如果以後又吵架了,我們就以一起喝茶作為和好的标志。”
“謝謝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忍心看到我這麼可憐。”秋杪不自然地嘻笑起來,站起來幾乎就要飛逃出去,“不打擾你休息,我先走了”
然而,涓埃擋住了它的去路,反而又逼着秋杪倒退到窗邊。涓埃罕見地表現出咄咄逼人的那一面,“燕客,真的隻是你的一個舊相識嗎?”
秋杪不知所措,隻好連連點頭。
涓埃繼續走近,步步緊逼,“可是為什麼一提到它,你就如此緊張。”
秋杪的手不知不覺地扶向窗台,抿了抿嘴唇,說不出話來。但是其實,它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自己和燕客在黑沙灘的場景。
傳說中,遠古時代,空中的黑鳥和海洋的大魚互相吸引着。然而,大魚突然消失,這刺激着黑鳥,它竟然因此潛入海洋中試圖尋找大魚。黑鳥以失明失聰為代價,換取在海底生存的能力,數百萬年以來,始終等待着大魚的到來。
秋杪很好奇,沒有視力,黑鳥如何找尋自己的所愛呢?
那時天空仍在下雨。秋杪果然在黑沙灘找到悠閑釣星星的燕客。
不久後,它們玩鬧起來,秋杪就在腦袋上系着一條黑色的絲帶,以此蓋住自己的眼睛。它先是摸了摸星星,太燙手,急不可耐地扔了出去。接着,秋杪又摸到了燕客手上的魚竿,以及握住魚竿的那雙手。
秋杪輕輕地替燕客扔掉手中的魚竿,撫摸過每一節骨節,又在掌心處蹭了蹭,那裡有一道被星星劃破後留下的淡淡的傷痕。燕客的體溫很高,手掌甚至有些發燙,但是很奇怪,秋杪一點也不想丢掉它的手。
繼續摸索下去,秋杪順着手臂,來到了燕客的肩膀、脖子、下颌,而後便是嘴唇。
很顯然,秋杪突然被這柔軟的嘴唇吓到了:它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分明沒有這麼軟。
“如果貼上去,我的嘴唇能不能變得一樣軟呢?”
秋杪這樣想着,也真的貼了上去……
“小心。”涓埃警覺地提醒道,手卻已經筆直穿過秋杪,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正二十面體, “要掉下去了。”
兩人的臉從未如此貼近。一瞬間,羞澀、緊張、驚愕全部湧來,秋杪慌不擇路,徑直沖向涓埃的胸膛,下一秒,它就穿透了涓埃透明而懸浮的魂魄。
“我與燕客,的确隻是舊相識。不過,當初離開靈界,也是因為它。”秋杪想說的隻有這些,“再見!”
秋杪奔出房間,不敢回頭。
在這唐突的對白中,涓埃甚至沒機會說上幾句心裡話。它隻是靜靜地瞧着秋杪跑下樓,感覺胃裡有無數隻蝴蝶在翻騰,很不适。那個場景已經在它腦海中咀嚼成百上千次,可還是沒有抵抗力,隻要一想起就會感到恐慌。
秋杪低着頭走了許久,才忽然發現周圍漆黑一片。從涓埃所在的居住區出來隻有一條主幹道,這條筆直的路一直延伸到忘川河上的浮生橋,過了浮生橋就是秋杪的家。冥界隻能種活彼岸花這一種植物,然而放眼望去,其實冥界并不缺少綠植——都是生态司安裝的假樹。
這條路的兩側種滿了假的海棠樹,樹葉常綠,海棠果挂在枝頭。此時無風,秋杪随意地撥弄着樹葉,傳來塑料質感的沙沙聲。這不太符合秋杪的設想,它想要找到的,是能夠發出特殊聲音的樹葉。
當鬼魂喝下孟婆湯後,他們将前塵往事遺忘,一身輕地投入輪回。而他們的記憶被孟婆有限公司的員工收集,賣給冥界的生态司,随後生态司将其加工處理為假樹葉,随機挂在路側的假樹枝頭。
秋杪躲在樹下回頭看,涓埃正站在窗前。然而秋杪心裡很清楚,以涓埃的視角來看,自己的身影早已隐匿在樹木的陰影中。秋杪繼續向深處探尋,随後又晃動了另一棵樹的枝桠,仍然是塑料的嘩啦啦聲。
回頭看時,涓埃依舊在窗前巋然不動。
秋杪并不覺得無趣,它又走遠許多,幾乎就在它停下腳步,準備第三次晃動海棠樹的瞬間,樹梢突然閃了又閃,恰逢裹挾着黃沙的陣風吹過,樹葉發出鳴叫,像是被擊碎的美玉。
那道光芒從黃金正二十面體反射而來,刺向秋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