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蒙德正為邱小姐的失蹤而煩心,這個冒失的軍官就闖了進來,但當他看到來人後,卻吞下了責備的話語,反倒先開口向對方低聲道:“抱歉。”
“我不想聽抱歉,我現在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有她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諾伯不能理解,他派出去的兩個士兵沒有消息回複他,而西格蒙德卻能輕易地找到邱月明,最讓人氣憤的是,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人來告訴他這件事情。
“根據瑞娅回來的說法,她很有可能是被波蘭叛軍綁架了。”西格蒙德歉疚地告訴他這個真相。
“波蘭叛軍?真見鬼,她為什麼會遇到波蘭叛軍,還有,你作為波蘭總督,難道就沒有派人跟随保護你的女兒,你就放心讓她們跑那麼遠嗎?”
“是海因茨.舒馬赫。他拒絕國防軍的參與,堅持要讓黨衛隊負責華沙的安全,而起初我也以為他應該會做得很好,可是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西格蒙德無奈地吐了口氣,繼續道:“據特别行動隊那裡的說法,是他們在追捕過程中炸毀了波蘭車隊,他們才劫持了邱和瑞娅的車。”
“海因茨.舒馬赫?”諾伯想了一下,“那個海因裡希.缪勒的親信?他居然來華沙了?”
“據說近年黨衛隊裡新提升的一個小夥子非常能幹,似乎叫什麼□□.施倫堡。如果我沒記錯就是這樣,海德裡希很喜歡他,所以可想而知——”
西格蒙德沒有說完的話,諾伯繼續了,“我明白了,他被排擠出了柏林,難怪。”
他在西格蒙德前踱着步,思考着,然後問道:“他現在在哪裡?科涅茨波爾斯基宮?克拉克夫郊區街?還是國王大街?”
“你要去找他?這不符合規定。”西格蒙德不贊成道,他想告訴他,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可諾伯沒有聽他的,他在出去前隻留給了西格蒙德一句抱怨:“他把事情搞砸了,導緻那幫波蘭人綁票了我的女人,現在你還跟我談規定,去他媽的!”
波蘭人出手太重,邱月明在昏睡了兩天後才醒來,而卡羅曾一度擔心會否把她打成腦震蕩。
好在,最終她還是醒了過來。
她的耳中正回蕩着聖經篇裡的贊歌,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盞煤油燈被晃晃蕩蕩地懸挂在破舊櫃子的門把手上。
那裡圍坐着幾個波蘭人,他們正用悲傷又輕緩地嗓音為犧牲的士兵做着最後的亡魂禱告。
儀式結束,他們回過頭來,發現了這個蘇醒的亞裔女人。
“日本人?”其中一人從座位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問道。
邱月明猶豫着該怎樣回答才能讓她更好的脫困,而挾持她的那個波蘭人就率先替她回答了。
“顯而易見的,隻有日本那種愚蠢的民族才會選擇和德國佬們站在一起。”
“卡羅,閉嘴,我沒有問你!”然後,那個男人再次将目光投來,重複問道:“日本人嗎?”
在他森嚴的注視下,邱月明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男人見她遲遲沒有回答,反倒像肯定了什麼事情,說:“就算你真的是日本人,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們要宰的是那幫德國鬼,你隻要乖乖地聽話,我們不僅不會傷害你,沒準還能放你走。”
“不可以!她和那幫德國人是一夥的,我親眼看見!你放了她回去,我們就完蛋了!”卡羅激動道。
“安靜,卡羅。”男人再次制止了卡羅的聲音,并且周圍的人也都開始勸卡羅淡定。
“先坐下吧,卡羅,聽聽法比奧上尉怎麼說。”
“是的,他總有他的理由。”
“我知道日本很強大,在亞洲是第一,我們曾經還和你們的政府合作過,幫你們培養過許多密碼破譯人員。所以我很尊重你們,當然,卡羅的魯莽行為是不可取的,我代表他向你道歉。”這名被稱為上尉的男人擔心面前的女孩聽不懂,又特意加上了一些手勢。
可邱月明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她不喜歡這種對日本的吹捧,因為她知道日本所謂的強大是建立在中國人民的痛苦之上。
她繼續保持沉默,想看看這名法比奧上尉想做些什麼。
“我們無意冒犯你,在明天我們要往北部的奧爾什丁鎮進發,你如果能夠配合我們,我們可以把你帶到華沙城内的日本使館,那樣你就可以回去了。”
邱月明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她怎麼可能去日本使館,她甯可他們把她交給那個叫海因茨的秘密警察,都不願意去見日本人一面。
于是她趕緊搖頭。
“你不願意?”法比奧不解。
其餘的波蘭人也紛紛向她看來,就在邱月明想着該如何編織一個完美的說辭時,一束光從櫥櫃的頂上落了下來。
上頭,缪莎大媽揭開了羊圈遮蓋物,提着一盞燈貓着腰探進地窖口,然後順着梯子下到了裡面。
“外頭有什麼消息嗎?”卡羅迫不及待地先問道。
缪莎大媽搖搖頭,“沒有聽說他們要找誰,倒是聽說德國人的14集團軍也駐紮進了華沙城,就在今天晚上。”
“這群該死的德國混蛋!”卡羅攥緊拳頭捶打在破舊的櫥櫃上,罵道:“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拿槍對準他們的臭嘴,一個個的射穿腦花!”
“14軍也來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法比奧咕哝着,他曾在維斯瓦河那裡和他們交過手,他很清楚這支14集團軍的實力。如今他們的人數本就不多,更不能再冒險,于是想了一會兒決定道:“看來我們還要再等等,至少目前還不能走,等李斯特(14軍指揮官)離開了以後我們再行動。”
“等等等!你每次都這麼說!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德國佬們開着裝甲從我們身上碾過嗎!”卡羅情緒激動道。
“卡羅!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想想吧,這次如果不是你擅自做主行動,多爾克他們也不會死,如果你不想再引來德國人的那幫臭老鼠(黨衛隊),就最好按我說的去做!”法比奧上尉最後一次呵斥道,帶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最後卡羅安靜了下來,而那名上尉則将目光投向邱月明,他淡淡地留下了一句祝她晚安,然後帶着幾個人和缪沙大媽一起離開了地窖。
在接下來的幾天,邱月明已經大體知道了這幫波蘭遊擊隊的行事風格,他們白天躲藏在缪莎大媽的地窖裡養精蓄銳,而到了晚上則會出沒在村子與小鎮的各個隐秘處,與不同地點的遊擊隊進行聯絡商議。
按照法比奧上尉的想法,他們在等14軍離開後,就可以向總據點奧爾什丁鎮進發,幸運的話,最好能聯絡上華沙城内的日本使館,因為那是他們如今向外部取得聯絡的唯一指望。
可他們也不确定如今的日本政府是否還能向當初那樣保持對波蘭的情誼,所以卡羅帶回來的這個日本女人就成了事情的關鍵。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日本姑娘。”邱月明坐在鍋爐旁,幫缪莎大媽削一隻土豆皮,而法比奧正在一旁掄起斧頭砍一捆木柴。
他和其他人不同,他不常待在地窖内,作為領頭人的他要僞裝成缪莎大媽的兒子,在村子口巡視是否有特殊情況。
邱月明沒有回答他,在和這群波蘭人相處的時間裡,她開口的次數屈指可數,當然,這主要還是糾結于在保命和尊嚴之間該不該說出自己是中國人的事實。
法比奧很有耐心,他怕眼前的姑娘聽不懂,又再次放慢了單詞讀音,重複問了一遍。
邱月明被他問得不耐煩了,于是隻好開口:“酒井。”
“九,井……”法比奧重複了一遍,點點頭,“很棒的名字。”
“酒井是個笨蛋。”邱月明說。
法比奧愣了一下,搖頭笑道:“不,酒井很漂亮。”
“酒井還是個混蛋。”
法比奧再次被她逗笑了,“不,酒井是個可愛鬼。”
邱月明看了他一眼,覺得和他交流無望,于是背過身削土豆,不再搭理他。
這期間,邱月明也不是沒有想過找時機溜走,但當她看到像缪莎大媽這樣對波蘭遊擊隊持百分百信任度的村民時,她就知道她能跑出村子的概率幾乎不大,更不用想一旦讓他們知道她要去找德國人的下場會是什麼。
所以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德國的14軍走得晚些,這樣她就可以不用被送到日本大使館去。
然而,下午的時候,就有村民傳來了一個特别的消息。
邱月明忐忑不安的祈禱着,千萬不要是14軍的離開,千萬不要!
而卡羅從村民口中聽完這個消息後卻顯得有些失望。
他說:“一個美國記者能做什麼?在我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而法比奧上尉要冷靜得多,他在原地想了想,再次向村民确認了這個記者是可靠的時候,才決定道:“把他帶來看看。”
很快,那名記者就被帶到了缪莎大媽家,然而當邱月明見到後,他們彼此雙方卻都很驚訝。
“查理!”
“邱——”
“我是酒井!”趕在查理脫口而出前,邱月明先回答道。
查理的話,止住了,他心裡猜到了什麼。
一旁的法比奧見他們是相識的,心中更加肯定了這個日本女孩的價值作用。
于是道:“我很高興你們是認識的。所以,我相信查理先生待會兒也能如實記錄我們的訪談,對嗎?”
法比奧看着查理的眼睛充滿希望地說道:“查理先生,你要幫助我們,告訴你們的政府,告訴全世界的人民,讓他們都知道,波蘭人民并沒有被打倒,他們那偉大而無畏的精神并沒有被抹滅,我們還會再次站起來抵抗侵略者,讓他們相信我們,我們會讓這些德國佬滾出波蘭的土地,遲早有一天!”
法比奧激動的神色與語氣讓查理莫名一愣,他讷讷地點點頭,“當,當然,我是一名記者,這是我的任務,本該如此。”
在接下來的訪談中,除去法比奧以外,波蘭遊擊隊的每個人都迫不及待的接受了查理的采訪,他們炫耀了自己的戰績,比如射穿了幾個德國鬼子的腦袋。
而查理不厭其煩的一一記錄,等到天色漸黑,這漫長的采訪才算結束。
晚間,查理趁波蘭人不備,偷偷靠近邱月明說起了悄悄話。
“知道嗎?我昨天才見過你的老相好。”
邱月明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查理卻遺憾道,:“可惜,什麼都沒撈到,他們德國人的嘴巴太緊了,我們什麼都沒套到。要不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會想到來這裡采訪這些遊擊佬。”
“他回來了?”
查理點點頭,“南方集團軍14軍李斯特将軍的少校,不過,我從一個德國朋友那裡,就是一個随軍記者那裡,他們傳出小道消息,說李斯特的這支隊伍在波蘭戰役中表現的很不錯,還得到了希特勒的肯定,所以沒準,你的老相好要升職了。”
邱月明對于查理的後半句倒是沒有什麼興趣,她隻是詫異于諾伯竟然就在她日夜祈禱的14軍中。
随後查理見她遲遲沒有說話,推了一下她的肘臂,“要我幫你通知你的老相好來救你嗎?”
“你先想想你自己吧。”邱月明不抱希望地說。
畢竟目前查理和她一樣都待在波蘭人的地盤中。
“我是一名記者,而且還是美國人,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等我的采訪結束,他們就會放我離開,倒是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是日本人?”
“我可沒有承認自己是日本人,是他們認為我是日本人,而且你也看到了,對比中國,他們和日本的關系更好。”邱月明無奈道。
“這倒是。”查理陪着她一起郁悶,“我回國以後,和布蘭德神父,約翰馬吉神父,我們宣傳了很多中國的可憐遭遇,大部分人還是比較同情你們的,可是——”
查理沒有說下去,但邱月明點點頭,明白的說道:“我知道,不管怎麼樣,我們仍然感謝你們為中國所做的一切。對了,年初運往上海的9000噸小麥是你們做的嗎?”
“對,那是我們動員了布蘭德神父他們一起籌集的,希望能幫一幫那些租界外可憐的人,你收到了嗎?”查理是一名記者,他走過太多地方,尤其是上海,見過太多租界内外的天差地别。
邱月明搖頭:“那時我在重慶,不過沒關系,我聽我哥哥說起過這件事情,那時我就知道一定是好心的查理。”
查理笑了,他們靠在缪莎大媽家的磨坊,擡頭望起天上的月亮,查理突發奇想地說道:“邱,你這麼漂亮,如果以後生個女兒就嫁給我的兒子吧。”
查理的話差點讓邱月明被口水嗆住,她驚訝地看向查理:“你結婚了?”
“沒有。”
“那是有私生子了?”
“也沒有。”
“那你說什麼糊塗話。”
“這遲早會有的。”查理信誓旦旦。
過了會兒,他又皺了一下眉,摸着下巴道:“不過,如果是個男孩的話,那就算了。我要祈禱上帝,别讓我見到一張和德國佬一樣的臭臉。”查理嫌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