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舟任她薄怒的目光緊緊注視,自己毫不心虛,雙眼澄澈。
仿佛剛才之前那個颠倒是非黑白的人,與他毫無關系。
四目相對,謝輕舟視線可見地銳利,嘴角噙着的笑意漸濃,好似下一瞬就要笑出來——
慶祝他的勝利和得意。
憑着一腔定要質問的勇氣,孟韻側頭,避開的眼神放平,落到他下巴上,時不時不由自主地滑過喉結。
謝輕舟低頭看着她濃密黑發的頭頂,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孟韻眼尖,察覺到他臉上的笑,一閃而逝,被拳頭遮得極好。
“大人就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孟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質問帶着尖尖的嬌聲,她自己一時不曾察覺。
“兩情相悅、一片苦心?這就是大人說的如實相告?”
分明是騙子。
謝輕舟聽後提了提嘴角,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聽到謝輕舟坦然的承認,孟韻倒一時不好再發作,單手攥拳握在手心,靜靜等待着他的下文。
謝輕舟比她身量高些,避開視線交彙時,眼底流露些的狡黠的光。
孟韻仰頭看,他又蹙眉,一時不語,似在細想該如何回答。
黃昏沉沉,薄暮微光。
院中涼風陣陣過,穿過一株十來歲的老樹,輕輕拂去枝上殘雪,化開星星點點的梅蕊。
謝輕舟清了清嗓子,珠玉似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方才你幾時來的?”
又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孟韻擡頭瞪着他,冷冷道:“大人就别繞彎子了。方才你和我阿耶在書房的話,我什麼都聽見了。不僅如此,在後山梅林說的話,今日看來,恐怕也通通都是假的。”
枉她那麼相信他,不惜賠上名節也要助他脫困、渡過難關。到頭來,他卻利用自己的信任,在孟家登堂入室,讓她有口難言,還被父母誤會。
“謝大人好謀劃!”
就差指着鼻子罵他老謀深算、一肚子壞水了。
孟韻到底顧及着往日的情分,給他留了一層皮。
謝輕舟聽後又笑,低頭盯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字道:“韻娘明鑒,我的确是按照你的要求,對二老如實相告。隻不過——”
如實相告?他怎麼敢說這種話。
孟韻驚愕,微張着嘴,盈盈美目瞪圓。
謝輕舟走近了她一步,刻意壓低了聲音,“隻不過一片苦心是真,兩情相悅是假。但,若是真算起來,我也不算說謊。”
随着謝輕舟的動作,臂彎處她親手繡上的兩隻白鶴,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帶了過來,在她眼前堪堪停駐。
尤其是仙鶴的眼睛,怪她繡的時候格外用心,此刻謝輕舟一動,便仿佛要活過來似的,大刺刺地提醒着二人,曾經的過往也是如此鮮活。
他們之間,“深刻”的過往還少嗎?
孟韻指尖微顫,趁他更靠近時極快地反應過來,往後挪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盡管謝輕舟周身的氣息還是如此濃烈。
“韻娘、”謝輕舟的聲音此刻在她頭頂顯得十分缥缈,卻分外溫柔,帶着乘勝追擊的意味。
“我的确不該在二老面前編造你我的過往。可你想過沒有,我們之間畢竟要成婚呐。如果我不說些可信的事情出來,他們怎會放心把你交給我?嗯?”
初聽分外有理。
當孟韻細想,卻立即意識到:此乃詭辯。
“我與大人畢竟是逢場作戲!”
孟韻小聲低喝,往後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又轉過身來,“大人現在倒是讓他們放心了,可往後我回蘇城,該怎麼交代被你“抛棄”的事實?”
“我知道您素有謀略,好歹想想我們這些小人的處境。”孟韻面帶幽怨地說道。
聽她口呼自己“小人”,謝輕舟嗤嗤笑了出來,揚聲道:“我怎麼沒有想過你?”
他提出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若我們真真正正成親,永結夫婦,你說的那些顧慮便不成問題。一來,你被抛棄的困境可解,無後顧之憂;二來,我也不必在聖人面前再作解釋,兩全其美。”
“可我才剛與焦家和離。”孟韻無奈道。
謝輕舟在後山梅林說的話果然是假的,他根本沒有一刻放棄過對她的念頭。
如今自己給了他機會,正好羊入虎口,遂了人家的意。
若不是眼下時機不對,她真想悔得捶胸。
謝輕舟揚眉,對她蒼白的推辭不置可否,“這些繁文缛節,我一向不在乎。再說,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話像一記當頭悶棍。
孟韻頓時愣住,耳朵嗡嗡作響。
她都要跟他“成親”了,都已經把人帶到二老面前了,現在才同他計較“剛剛和離”的名聲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孟韻覺得自己好像踩入陷阱,落進了獵人精心編織的圈套裡,還是她主動送上門的。
擡頭看向謝輕舟,孟韻眼中的意味難以言說——她想質問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算計自己”。
但看着那雙含笑眸子,溫柔無辜,孟韻茫然張了張嘴,歎息作罷。
謝輕舟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轉身看向院中,怅然道:“韻娘,我不是洪水猛獸,你也不用對我避之不及。”
驟然收走了渾身凜冽之氣,孟韻呼吸都順暢了些。她瞧着他長身玉立,眉眼比枝上冰雪還要潤澤。
謝輕舟像是在打消她的疑慮,低聲繼續道:“在後山梅林,你說過的話,我一字未忘。但賀蘭梨花的事太過湊巧,你我之間冥冥之中又被綁到了一處。”
“這一切,我隻能想到是天意。”
謝輕舟淡淡一笑,輕輕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