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微現,金燦燦的陽光一點一點驅散晨霧,遠方清澄的天空逐漸露在眼前。
衙署前,檐角燈籠被風吹過,微微搖晃了兩下。謝輕舟一行人安靜站立,等待特意前來的梨花郡主。
蘇城冬日風兒冷峭,幾人站的地方又正處通風之地。冷風猛地灌進孟韻的脖子,立即吹得她心尖一涼。
孟韻順手拉緊了披風,遮住露出的脖頸。
隻見眼前忽然黑影一閃,謝輕舟颀長的黛藍色身軀已經站在了她跟前。
肘彎處,特意繡制的兩隻羽鶴栩栩如生。
撲面而來的寒風被一道高大的身軀擋住,将她整個人牢牢護在身後。
一股難以言說的熨貼爬上心頭,孟韻情不自禁莞爾一笑。
林澈和楚容的目光因他的動作吸引,順勢朝孟韻看來,為了掩飾,她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系的嚴實的披風。
街上。
一輛挂着青穗的馬車緩緩而來,四角包金,彩帷的簾子緊緊遮住車窗。路上行人大膽側目伸頭去看,立即被跟在馬車後的護衛一瞪,飛快跑遠了些。
遠處傳來車輪碾在青石上的聲音,衆人皆側身往那處看去,十餘人并一輛馬車正浩蕩而來。
好在天雨淨澄,否則定要卷起一圈塵土。
謝輕舟高大寬闊的身軀慢慢繃緊,周身的氣場更冷了一些,孟韻正好站他身後,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前方,桃夭色小襖的婢女率先下車,垂首恭敬地打開車簾,一隻白玉柔荑赫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車中走出一道胭脂色身影,墜玉耳環搖晃在白膩脖頸處,另一隻手戴着碧玺寶石戒指,手中握着一隻錯金盤絲鑲玉手爐。
明眸皓齒,豐盈富态。
這便是不遠千裡,特意繞道而來的郡主——賀蘭梨花。
下了馬車,賀蘭梨花睜着一雙含笑的眼睛一一掃過門前站着的幾人,最後目光定在謝輕舟身上,櫻唇輕啟,柔柔地喚了一聲:“二表兄。”
謝輕舟與她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這聲“表兄”還是看在螽甯公主與謝家的關系上,勉強一喊,倒也作數。
不過謝輕舟沒有應她那聲“二表兄”,隻客氣道:“郡主大駕光臨,蘇城縣令謝輕舟攜衆特來迎接。”
依照規矩朝她躬身一禮,衆人依次屈膝欠身。
賀蘭梨花面上笑意漸濃,微擡着下巴走到謝輕舟眼前,伸手輕輕朝後一拂。
“大家都平身吧,我也是微服出行,這樣隆重的禮節就免了,大家都自在些。”
梨花郡主往日出行最注重排場,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起身的瞬間,林澈與謝輕舟對視一眼,彼此的眼底都閃過一絲譏诮。
林澈在前引路,不時轉身對賀蘭梨花介紹衙署,說話一張臉笑開了花。
諸如“郡主乃是千金之軀,親臨蘇城,衙署上下可謂是蓬荜生輝”這類的話,林澈可謂是信手拈來。
賀蘭梨花每每掩唇輕笑,卻第一時間去看謝輕舟的臉,不出所料——依舊是冷冰冰的,沒有多餘的情緒。
謝輕舟是蘇城縣令,依禮該他來帶着郡主參觀衙署,可是如今卻換成了這個林澈——勉強湊合。
賀蘭梨花心中不悅,但想到自己前來蘇城的目的,面上并未發作。
她握緊了手裡的暖爐,故意擰眉時,表情卻更加生動,仔細描繪的妝面襯得她率真無邪,仿若冬日裡的梅花仙人。
終于走了一圈後,林澈帶着衆人來到正堂。
“林大人可真會說笑。我本隻想來看望祖父一番,叨擾各位并非本意,倒是給諸位添麻煩了。”
賀蘭梨花說話的時候,大大的雙眼一直看着謝輕舟。
青天白日之下,火辣直白的注視讓林澈看着都後背一毛。
謝輕舟嘴角極輕地上揚,克制地笑了一聲,“郡主能來,林大人和下官都很高興。雖說蘇城冬日不似長安溫暖,倒也稱得上風光别緻。下官還要照顧蘇城其他百姓,不如讓韻娘陪陪郡主,如何?”
賀蘭梨花眉頭一挑,“韻娘?”
聽謝輕舟已然提到自己,一直站在他身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孟韻不得不站到衆人跟前。
“民女孟韻娘見過郡主。”
孟韻小心翼翼地行禮,大約是吹風久了,起身時微微有些不穩。謝輕舟正好在她身旁,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穩穩當當托住了她。
她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行禮過後站到了謝輕舟身旁。
方才一番親昵的舉止,如今這般登對的模樣,無需多言,此番場景頓時刺痛了賀蘭梨花。
“好标志的蘇杭女子、”
賀蘭梨花忽然上前拉着孟韻的手,上下來回打量了一番,又笑盈盈地看着謝輕舟,嗔道:“二表兄,這是你特意在蘇城給我找的玩伴嗎?”
這聲“玩伴”,估計也是看在謝輕舟的面子上,不然就直接說是找的“丫鬟”了。
謝輕舟可不顧及賀蘭梨花的面子,一把将孟韻的手拉回,十指緊緊交握。
“不,她是我的夫人。”
他的聲音清冷入珠落盤,聽在賀蘭梨花耳裡卻恍如晴天霹靂。
林澈怕賀蘭梨花裝糊塗,蔫壞地笑着提醒:“也就是郡主你的二表嫂。”
賀蘭梨花臉色果然一下垮了下來,嘴角微抽,“怎麼可能呢,如果你已成親,聖人和姨母怎會不知?”
謝輕舟是打算拿她當傻子糊弄嗎?
沒想到謝輕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道:“聖人和皇後日理萬機,下官的婚事乃是小事,何必叨擾聖聽。”
“可——”
賀蘭梨花正要繼續質問,林澈出言打斷。
“這謝大人的雙親均已故去,正好由楚老爺子做主,在蘇杭這等洞天福地成全了他們兩人。郡主金枝玉葉,一向飽讀詩書,應該知道這“長者有賜,不可辭”的道理。”
楚容亦站出來作證,說道:“是呀,我祖父都同意了。姑父姑母不在,楚家替臨帆操辦婚事,也是我們一番心意。”
“是嗎?那這樣的好事為何不及時傳回長安?我都沒來得及備下一份賀禮,恭賀謝大人新婚。”
賀蘭梨花的态度已然沒了當初的友善,大袖一展,毫不客氣在主位上坐下。眼角眉梢都帶着淩厲,吓得上茶的仆人大氣不敢出。
孟韻見形勢不對,被握住的手掌在輕輕掙紮,像狸奴撓癢的力道,提醒謝輕舟放開她。
猜到她接下來要做什麼,謝輕舟并未徹底離開的手又一下回握住,在她耳畔小聲道:“不必去。”
他自有法子送走這尊大佛。
但孟韻側目沖他溫和一笑,眼神溫柔,仿佛在說“不必擔心”。
隻見她走到郡主跟前,便立馬被狠狠地瞪了一眼。謝輕舟手上的扳指猛然繃緊,看向賀蘭梨花的目光驟然一冷。
“早聽臨帆時常提起的郡主,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容色也是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