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離梨花郡主到蘇城還有兩日。
日頭高挂,融融的暖意滲透到了衙署各處邊邊角角。牆角的野花忽然開了一簇,樹梢忽動,鳥兒穿堂而落,應季梅花點點吹落。
謝輕舟身着一襲芰荷色鬥篷,踏着沉穩的步子慢慢走進後堂。
跟在他身後的謝樓懷抱着一摞才剛接到的公文。
似乎是認出了謝輕舟的腳步聲,一個身影從後堂匆匆奔出來,直跑到謝輕舟跟前才停下。
孟韻一張雪白的小臉因這一段小跑而紅撲撲的,唇瓣微喘,雙眼晶亮地擡頭看他。
謝輕舟眉眼含笑,扶穩她而後開口,這時候胸膛微微震顫,“娘子慢些,不着急。”
說着,他擡手将孟韻耳邊遺落的一縷碎發别進而後,目光缱绻溫柔。
深邃巍峨的眉眼之下,一雙瞳仁漆黑。
孟韻望了一眼,覺得面對的仿佛是一池幽潭,帶有磁石般天然又無可抗拒的吸引力。
而這一點神奇之處,在謝輕舟凝視之時尤其明顯。
很快,孟韻故作羞澀地笑了笑,卻不着痕迹地微微偏離了謝輕舟伸過來的手。
指尖隻來得及接觸一點凝脂和溫熱,然後迅速退散消逝。
謝輕舟眸光一閃,嘴角的笑意幾不可察地淡了三分。
孟韻接着看了一眼後頭的謝樓,面上又露出心疼的表情。
一雙美目凝着謝輕舟,孟韻仰頭道:“郎君回來了,今日公文這麼多,一定累壞了吧。”
謝輕舟眼中亦隻有她,含笑輕輕搖頭。
“一想到家中有娘子在等我,便是有天大的麻煩,也不叫什麼煩惱的事了。”
這……
孟韻忽覺喉間哽了一瞬,被他攙扶着的小臂也火燒一般不适起來。
可她又不能不做回應,于是輕輕笑了一聲,打趣道:“郎君慣會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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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二人進了書房,一路互相靠着,身子挨得極近,真是好一對神仙眷侶。
隻見謝輕舟随即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謝樓便上前将懷裡的公文壘在了空出來的地方。
這邊,謝輕舟又開始伸手解着披風在領口的繩結。
孟韻下意識碾了碾唇瓣,隻略一思忖,便微笑着上前替他接着披風。
孟韻個子比謝輕舟矮上一些,站在他身後,隻見面前一襲芰荷色的披風從謝輕舟高高的肩頭滑落。
厚重的手感落滿懷,除了衣料所用的熏香之外,還有一種讓她忽覺胸口呼氣一頓的滞澀感。
羽睫慌亂扇動,孟韻有一瞬間的愣神。
可她畢竟不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分心一瞬間,很快又恢複了理智。
二人的動作看似親昵,交接披風的時候卻連絲毫沒有碰到彼此,若但看面上的神情,缱绻情深,卻比尋常夫妻更加恩愛。
這時,謝輕舟又轉身看着她,嘴角微揚,上挑的眼角帶着化不開喜色。
孟韻擡頭匆匆看了一眼,明知眼前人是做戲,卻還是心頭一跳。
她趕緊轉過臉,一瞬間又恢複了笑容。
隻是這一次,她摟着披風徑直往屋角走去——那裡坐着安靜看了一路二人演戲的林澈、楚容二人。
楚容見她過來,趕緊将手裡的糕點放下,拍了拍掌心的碎渣,“韻娘,我來幫挂吧。你坐下來歇一歇。”
“不用,小事一樁。”孟韻笑着推拒,一面往前走,一面不忘回頭問楚容,“容娘子,你快和林大人評評,我這回可演得不錯?”
林澈考慮到這兩人都不是外放的性子,幹脆自己想了個主意,讓二人演上兩回戲。趁此機會熟悉熟悉彼此,免得到時候穿幫。
就這麼一段從後堂到書房的戲碼,二人日日都要配合一回,也就這兩次才好看些。
此話一出,楚容趕緊往謝輕舟的方向一瞧,正好對方也看過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明顯也在期待她的回答。
“啊——讓林大人先說吧。”楚容推了推一旁看戲看得樂呵的林澈。
“咳咳、”林澈被她推得一歪,手裡的點心差點沒接穩,他先是瞪了楚容一眼,接着走到謝輕舟身邊呵呵一笑。
“這謝大人的演技可是從平康……咳,酒樓就已經練就得爐火純青,這等做戲還不是信手拈來?依我看,這兩日的表現可評的上甲等、甲等!”
聽到“平康”兩字時,謝輕舟眼皮上擡,看了林澈一眼。
頗有警告意味的一瞥,林澈也不傻,話到嘴邊立即拐了個彎兒。
孟韻正專心地抖着衣裳,随意看了他們一眼,林澈正站在謝輕舟身前,擋住了大半個身子。
聽着林澈方才的評價,孟韻暗暗點了點頭,心道的确如此。
手裡的鬥篷又拍了拍,這時抖落了幾片梅花。謝輕舟端起茶盞之際,林澈已經繼續拉開了話頭。
“至于韻娘嘛,”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林澈自覺已經與孟韻相熟,便不再稱呼原來的“孟娘子”,“演得也還不錯,隻是,切記還要再自然些。在梨花郡主前萬萬不可露出馬腳,否則咱們前功盡棄,那可就麻煩了。”
聞言,孟韻整理衣裳的手一頓。
她覺得應該是自己對謝輕舟的避嫌過于明顯,導緻何處露出馬腳,自己雖未察覺,林大人卻看得真切。
是以林大人才會這樣委婉地提醒她。
于是,孟韻當即從整理好的鬥篷後面站出來,面朝着林澈福了福身子,“多謝林大人指點。”
林澈笑眯眯擺手,“不謝不謝。韻娘這回可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我也幫不上什麼,品評一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