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俊甫一看到裡正過來,還不等他與裡正寒暄,就見對方拿出來一張狀子。
待看清那狀子所述之事是為和離,落款處大大方方寫着“孟韻”兩字時,焦文俊如同被釘在原地。
一瞬間,他隻覺得周身血氣上湧,四肢僵住無法動彈,大張着嘴看着裡正,雙眼茫然又疑惑。
眨眼之間,這種不可置信變成了難以抑制的怒火。
焦文俊先将裡正請去内堂,自己在前廳處怒不可遏,砸了周圍能搬動一切東西。
噼裡啪啦的破碎聲四起,駭得裡正茶都喝不下去,揣着狀子在内堂惴惴不安。
平日看着焦文俊溫文爾雅、老實巴交,他才敢壯着膽子一個人先過來,說兩句好話調和一下夫妻關系。
可聽着外面的動靜,他頓時覺得後悔。
生怕焦文俊一個沖動進來,将他也砸個稀爛。
裡正擦了擦汗。
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經到焦家了,他決定還是出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孟韻從院内出來,正好與裡正在前廳碰上碰面。
“孟娘子安好。”裡正拱手道。
孟韻側身福了福,神情平靜溫婉,“給裡正添麻煩了。”
裡正搖頭,不以為意,“孟娘子哪裡的話,為百姓分憂乃是我的職責。何來麻煩一說?”
孟韻站在前廳,聽着屏風後的動靜,涼涼一笑。
确實添麻煩了。若非來得不是久經雞毛蒜皮的裡正,而是裡正夫人,人家說不定還得去找幾個幫手,免得自身遭殃。
不過砸得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孟韻也不心疼。
稍微入了眼、值錢一些的東西,大都在她房中。青幺收拾起來格外利索,而且已經放在包袱内了。
這裡的東西,焦文俊可以慢慢砸個夠。
屏風後忽然傳來一聲桌椅踢翻的聲音,孟韻下意識皺眉,在看到焦文俊怒氣沖沖出來的瞬間,面色恢複如常。
焦文俊直接朝着孟韻過來,掄圓了胳膊,作勢便要扇孟韻一個耳光。
“焦郎君!莫要沖動哇!”
裡正趕忙上前一步,擋在孟韻身前,使勁兒按焦文俊一直上擡的胳膊,勸道:“有什麼好好說!再要沖動打人,打人起什麼作用呢?反而傷了……傷了夫妻之間的和氣。”
焦文俊冷冷地“哼”聲,譏諷道:“有這樣的妻子,還談什麼夫妻情分!”
說罷,焦文俊見實在掙脫不開,隻得恨恨甩開裡正鉗制的手。
一揮袖子重重坐下,看向孟韻的眼神猶如惡犬,随時都能撲上來咬兩口。
裡正偷偷白了一眼焦文俊,撣了撣衣袖,挨着孟韻就近坐下,以防他再起暴.行。
反觀孟韻,自始至終沒有躲閃,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大有不怕焦文俊任何動作的意思。
等人冷靜下來不鬧騰了,孟韻也就近坐下,唇邊漾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前廳待客的一應桌椅茶器皆由她一一過目。
孟韻摸着手下太師椅,指尖傳來涼滑的觸感,情不自禁屈指,再慢慢握緊。
素來惜物,她還當真有些舍不得。
裡正此來不為公事,原本隻想站在熟人的立場勸和。
可到這裡一看,焦文俊與孟韻之間如針尖對麥芒,路上準備好的話顯然不合時宜。
眼珠來回在二人之間打轉,勸和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見雙方已經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裡正便掏出狀子,公事公辦起來。
“《唐律》載: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是為兩願離。”
“此和離狀書乃孟娘子遞呈,言及與焦氏文俊成婚三載,漸生嫌隙,難處一室。特立此書為證,前程自量,各憑嫁娶。又另書金銀田宅分割之事,具表翔實。”
“若雙方于此書無異議,需找來各自爺娘,立字為據。畫押之後,和離狀書方能生效。”
裡正先看向孟韻,孟韻回望,點了點頭,道:“我無異議。”
裡正又去看焦文俊,他似是終于忍耐不了,拍案而起,一口回絕:“我不同意!”
元叔不知何時進來,聽到焦文俊的話,冷笑道:“焦郎君,你不妨仔細看看上面寫了什麼?再想一想自己做了什麼事,有沒有底氣和理由,在裡正和我家娘子面前大呼小叫?”
說罷,元叔站到孟韻身後,朝裡正拱手行禮。
元叔身形高大,四肢肌肉發達,孔武有力。站在孟韻身後,仿佛大山一般安穩。
這樣的人,捏死文弱的焦文俊,如同殺雞一樣簡單。
有了元叔坐鎮,焦文俊不像之前那樣跳着腳,也不作勢又打又罵。
形勢比人強,焦文俊懂這個道理。
此刻他乖乖安靜下來,接過裡正手裡的狀子,從頭到尾仔細讀了兩三遍,一個字眼也不肯放過。
尤其是涉及家中銀錢财産,真是恨不得整個人鑽到狀子裡去。
等焦文俊磨磨蹭蹭得看完,擡頭的一瞬間,元叔問道:“如何?看清楚了嗎?”
裡正默默收回手裡的狀子,生怕被焦文俊發瘋撕掉。
焦文俊沒有理會元叔,如狼似虎地盯着孟韻,厲聲道:“就算真要和離,你是不是對我也太殘忍了?”
他指着頭上的房梁,委屈不甘,好像饑荒過後又被打.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