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愉狡黠笑道:“合理懷疑罷了,盧文元的死牽扯剛好牽扯到兩邊人,對他來說是一個絕佳的借口,用得好,或許能有一石二鳥的效果。可惜——”
許妙愉輕輕一歎,可惜他遇到的是景珩。
王寶風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他手上沒兵,親信也沒幾個,今晚成與不成,最後的赢家都不會是他。要我說,他走這一步,最大的用處,無非是向世人證明了他也不是完全怯懦無謀的人。”
許妙愉點點頭,很贊同他的這番話,将這個話頭揭過,“盧嘯雲呢,他還活着嗎?”
王寶風道:“還活着,關起來了,阿珩說,讓我們這位陛下來處置他。”
争權失敗的權臣,還能如何處置,莫說盧文鋆并無實權,就是有,有盧文元的仇在,盧嘯雲也不會有好結果,更何況盧文鋆沒有實權,他的處置,無非就是揣度景珩的意思。
至于景珩的意思,那還用問嗎?
這可不是仁慈的時候。
比起這些,許妙愉更關心王寶風對景珩的稱呼,當初她不解兩人之間的關系,景珩曾說讓她親眼到南平看看便知。
現在看來,兩人非但不似外界說的不合,反而配合默契,更無矛盾,叫人意外。
看似王寶風官職比景珩高,但事實上卻像是王寶風處處聽景珩的,而且這種聽從,并非主上與謀士之間那種,倒像是——
用一種不太恰當的說法,王寶風才是幕前的人,他更像是景珩的傀儡。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好奇,七年間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變故,兩人才會形成這樣矛盾又默契的關系。
隻是這種話,終究不好來直接問王寶風。
她這樣想着,景珩終于換好衣服過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盈着月光和花木的清香,俊逸的面容上是溫柔的笑,難以想象與宴會上的殺神是同一個人。
他挑眉斜眼看着王寶風,深邃的眼眸中閃爍着揶揄的光彩,“你怎麼還在這裡?”
王寶風無奈地攤手:“我倒是想走,這不來的太匆忙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嗎,隻能打擾你們一晚了。”
“怎麼不早說。”許妙愉聽得一怔,連忙起身喚來仆人,吩咐為他準備一間客房。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王寶風卻不急着休息,命令守在外面的随從取來一壇酒,揚言白天在宴會之中沒喝上兩口,今晚要喝個痛快。
許妙愉這才知道,原來宴會上的變故之後,他們一直忙于善後的事情,這邊安撫盧嘯雲的下屬,那邊還要對付不服的禁衛軍,忙碌得連口水都沒喝。
許妙愉暗惱自己粗心,景珩卻捏了捏她的手讓她不要在意,他深谙王寶風的習慣,已經吩咐了廚房做些下酒菜過來,打定主意要陪他不醉不歸了。
酒壇揭開蓋,醇厚濃郁的酒香溢滿整間屋子,還沒喝呢,似乎已經開始醉人了。
雖然心裡有些不樂意,許妙愉更不願破壞了他們的興緻,靜靜地坐在一邊,聽他們聊着今天的事,又聽到了許多外人難以得知的細節。
譬如王寶風一路上跑累了幾匹馬,又譬如景珩的那封信。
說了沒兩句,王寶風突然轉頭問許妙愉:“弟妹不來一點兒,這是我從渝州帶來的好酒。”
說到喝酒,她又想到了數日前那個晚上,連忙正色道:“不必了,我酒量不好。”
王寶風哦了一聲,隻遺憾地說那真是可惜了,便不再勸。
想到那晚,許妙愉的心仍不免砰砰亂跳,她下意識看向景珩,卻見景珩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别樣的情緒。
她不禁輕抿雙唇,俏臉微紅。
“咳咳。”
王寶風沒眼力見地輕咳了兩聲,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忽然對景珩感慨道:“老實說,七年前我瞧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見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景珩臉色微微一變,再去看許妙愉,果然看見她眼中流露出了些許傷心。
“失魂落魄?”她低聲重複道,情緒有些低落。
景珩握住她的手,正要安慰,王寶風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又道:“哎,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妙愉看他,“那你是什麼意思?”
王寶風汗顔,糾結來糾結去,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忽然聽到許妙愉噗嗤一聲笑了,英華濯豔的臉上轉憂為喜,狡黠笑道:“我騙你們的,你們還真當真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更重要不是嗎?”
王寶風長舒一口氣,也是一笑,“說得不錯,都得向前看。”
談笑對飲仍在繼續,也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菜沒動多少,壇中的酒卻見了底。
王寶風已經喝醉了,明明大半壇酒就落到了景珩的肚子裡,偏偏醉的卻是他,他大着舌頭說些醉話,追憶着往昔兩人在盤州時的糗事。
景珩聽的無奈,許妙愉卻咯咯直笑。
她忍不住對景珩說:“我以前倒不知道,他竟是這樣一個妙人。”
說着,又不免疑惑:“這樣的一個人,當年會怎麼會起兵謀反呢?”
難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景珩不知想到了什麼,沒說話,王寶風耳朵微動,聽到了這話,醉眼朦胧地哈哈大笑起來:“弟妹,你還不知道吧,當年……呃……當年我可是被……被你身邊那個人脅迫的。”
“啊?”
許妙愉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好奇地看着景珩,用眼神詢問他。
景珩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這酒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下去,王寶風真是什麼話都能往外說,他點了點頭,承認了,“他沒說錯,當年長安那邊想在盤州殺我,是他幫我假死逃過一劫,後來長安那邊疑心我未死,派李欽來當黔中道觀察使,也是他多番周旋隐瞞。建興十五年黔中大旱,李欽不肯開倉放糧,我暗中與他商量殺了李欽打開糧倉,他始終下不了決心。”
許妙愉知道後來的事情,李欽還是被人殺了,李欽一死,王寶風便成了主事的,他開倉赈濟災民,又想盡辦法從别處引水灌溉,總算渡過了這場天災。
朝廷前腳剛順勢将他封為新任黔中道觀察使,後腳卻追究起李欽的死來,王寶風正是在這時舉起反旗。
“莫非——”她沉思片刻,猜測道,“當初是你自作主張殺了李欽?”
唯有如此,才合得上王寶風那句被脅迫。
景珩颔首。
說不驚訝是假的,但也的确是他會做的事情,反倒是王寶風的選擇更令她訝然。
正在這時,王寶風又說話了,他雖然醉的不輕,言語間卻頗有條理,“李欽……該死!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但是我,唉,沈懷英說得不錯,當斷不斷,我這人……咳咳……注定成不了大事。阿珩,當時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到現在都記得,百姓何辜……以後……以後我們恐怕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暢快對酌,你……多保重。”
說完這些話,他一頭栽倒桌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