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風被扶回了客房休息,沒有他的叽叽喳喳,屋内竟顯得有些冷清。
許妙愉還在回想着他最後的那番話,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自心中湧起,她緊緊地握住景珩的手,靠在他的懷裡,半晌沒有說話。
桌上的飯菜被撤下,香氣漸漸消散在空中。
景珩的杯中還剩了最後一點兒酒水,被他握在手中,慢慢轉動。
美酒輕漾,如湖面上的漣漪,指腹上的薄繭輕輕擦過酒杯上的花鳥紋樣,發出細碎的聲響。
許妙愉盯着酒杯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奪了過來,仰頭一口喝下。
聞着清香,喝着卻有些辛辣,她差點兒被嗆到,輕咳了兩聲,嬌軀輕顫。
景珩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慢些,着什麼急,想喝直說就是了。”
許妙愉卻搖了搖頭,擦去嘴角的酒漬,火辣辣的觸感在喉嚨處灼燒,她擡眸看着他心疼的神色,說道:“我不想喝,喝它隻是為了壯膽,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她已經準備好要說了,景珩卻用手指抵在她的朱唇上,“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又道:“他們已經告訴我了,今天梅夫人來見你,還帶了顔姑過來。”
許妙愉怔了怔,心道,也對,這府中包括她的貼身丫鬟在内,都聽他的命令行事,大大小小的事情,怎能逃過他的耳目。
“關于這件事,我正好也想和你商量一下。”景珩又道,“那天聽你說到盼兒出生那天的事情,我覺得不太對勁,你的說法和當年許夫人對我的說辭并不一緻,我便懷疑其中有問題,讓阿遠帶信給他兄長,想從紫蘇那裡入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麼。”
許妙愉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盯着他冷靜的側臉,這些她都被蒙在鼓裡,“你查到了什麼?”
梅夫人告訴她,顔姑在胡言亂語之時,将她當作了母親,說她擔心自己會因為孩子和景珩再續前緣,為了永絕後患,雇了山賊前去襲擊收養盼兒的那家人,然而事有湊巧,山上下起暴雨,山洪爆發,山賊和那家人都再也沒有出山來。
聽到這些話,她才知道,母親竟然一直騙了自己,孩子那個時候沒有死,然而根本來不及喜悅,後面的話又讓她陷入了絕望之中。
景珩沉聲道:“與她說的一般無二。”
沈懷英派了人随王寶風一起趕來江夏,同時也為他帶來了紫蘇的供述,他将當年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握住她冰冷的手,“我已經派人去找,不管結果如何,總會有個消息。”
許妙愉一時心頭複雜,大起大落早就在白天經曆了一遍,這會兒倒不會覺得特别失望,她頹然坐下,面露幾分茫然,“要是當初——”
要是當初母親沒有将盼兒藏起來就好了。
話說到一半,又醒悟過來,将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抛開,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若是一直沉緬于過去的錯誤,才是最可怕的錯誤。
何況如今的處境,也不允許他們沉溺過去。
王寶風說,以後再難有這樣的機會,雖有誇大其辭的嫌疑,卻也聽得出來,是他的肺腑之言。
景珩接下來要走的這條路,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一不小心,就會掉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她慢慢靠過去,反握住他的手,沒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王寶風從宿醉中醒來,想到自己的行程安排,急急忙忙來向他們告别,卻發現景珩早早就出門去了。
許妙愉乘着馬車,親自将他送到城門外。
昨日的變故并未影響到江夏城中百姓,除了原本駐紮在城外的軍隊進了城之外,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
太陽照常升起,江夏依舊炎熱。
王寶風拿了把扇子在手上,不停地扇着風,他自陸路來,依舊由陸路回,到了城外驿站,換了良駒,坐在馬上,向許妙愉拱手道:“弟妹,不必送了,有幾句話,不是很要緊,還要麻煩你幫我帶給阿珩。。”
許妙愉輕輕一笑,卻拒絕了,“既然并不要緊,還是等下次見面,你親自告訴他吧。”
“這樣也好。”王寶風愣了一下,倒沒太在意,隻是很快又怅然道,“不過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恐怕得換一個稱呼了。”
江風自驿站前吹過,帶來些許潮意。
許妙愉靜靜地看着他,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七年前的盤州,她緩慢而平靜地說道:“但是在我看來,稱呼再怎麼變化,他依然是他。”
王寶風詫異地揚起了眉,眼前的女子笑容溫柔,卻隐隐有着讓人不能忽視的氣勢,陽光點綴在她的臉上,竟讓人不敢直視。
他忽然笑了,笑容是那麼的燦爛,更有幾分釋然暗含其中,“你說得對。”
王寶風走了,背影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越來越小,最終在拐過一個小山丘之後徹底消失不見。
許妙愉駐足看了良久,忽聞身後傳來馬蹄之聲,轉身一看,景珩正騎馬趕過來,在她面前停下,躍下馬背問道:“他已經走了?”
許妙愉看他:“走了許久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牽起她的手,拉着她往馬車的方向而去,“那你還傻站着,這麼大太陽,不怕中暑嗎?”
僅有的離愁别緒頓時消散,許妙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才傻,要是不舒服我才不會忍着。”
“這麼有活力,果然不像是會中暑的樣子。”景珩說着,已經帶着她鑽進了馬車之中,車中僅有他們兩人,他這才又說,“人走了許久你還望着,我倒是不知你們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
車中放了冰塊降溫,一進來,果然覺得涼爽了許多,許妙愉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俏臉湊近他,左看右看,勾起一個妩媚的笑,“你吃醋了?”
景珩黑着臉道:“什麼吃醋,我是在擔心你的安危,眼下江夏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說着,捏了捏她的臉頰。
“不是就不是,幹嘛動手動腳。”許妙愉氣鼓鼓地埋怨道,正要推開他的手,景珩卻突然低下頭,銜住她的柔唇。
突然的吻打亂了她的呼吸,那隻想要推開他的柔荑改為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有力的臂彎環住了她的纖腰,手掌在腰腹之間遊移不定,将衣裙弄出褶皺。
“這才叫動手動腳。”輕吻移至耳畔,景珩低聲笑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沒少荒唐,她真怕他在馬車上,連忙赬顔告饒道:“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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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七月,天下發生了三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