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若是人心離散,精銳盡失,淪陷也隻在須臾之間,自父親走後,城中流言四起,人心一時不齊,此時一支奇兵出現,竟繞過了三險,更是讓人心驚。
彼時,當他想明白這三句話的含義之時,立時便明白了自己身不由己的處境,也許是迫于無奈,也許是心有算計,他答應了幫景珩和許妙愉傳話,引徐慶來見他們。
隻是在走之前,他問了許妙愉一個問題。
“許将軍忠君愛國,碧血丹心,天下無不敬佩,為何許小姐你卻與叛軍勾結,此事傳揚出去,豈不堕了他的名聲?”
那時許妙愉怎麼回答的來着。
“父親是父親,我是我,他要名聲,要青史留名,我隻要一個公道,就算被千夫所指,那又如何?”
數裡地之外,就在沐彥回憶着不久之前的對話時,樹林之側,許妙愉和景珩坐在巨石上,依偎在一處。
靜谧的夜色之中,蟬聲與蛙鳴漸次響起,時遠時近,空氣有些悶,晚風倏忽消失不見,留下夏日的熱氣蒸騰而起。
彎弓似的弦月高挂在天際,一層薄紗蒙在上面,暈染開銀色的光輝,月色如水,靜靜流淌在花草林木之間。
當沐彥離開之後,許妙愉似乎仍然沉浸在那時的情緒裡,明豔如畫的眉眼含着低落的愁緒,景珩坐到她身旁,她倚靠過去,沉默着閉上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鳥低垂着飛過天際,發出幾聲嗥叫,許妙愉睜開眼睛,白嫩的手指攀上他的肩頭,她又将額頭抵在手背上,輕柔的呼吸灑在他的手臂上。
如果父親知道了這些事情,他會怎麼看?
她大概永遠也得不到答案,黯然在心底蔓延。
不多時,一隻手掌插進了她的發間,輕柔地撫摸着後頸,仿佛是在安慰。
她眼中一熱,擡眸望向那人深邃的雙眼,嘴唇微動,一些此前不敢觸及的話題就在嘴邊。
鳥鳴再度傳來,高亢而嘹亮,驚空遏雲。
她如夢初醒,嘴角微彎,那些話便順着清風飄走,轉而戲谑道:“單槍匹馬就敢來見徐慶,就不怕他直接将你拿去給朝廷邀功?”
景珩也笑,“怎麼能算是單槍匹馬,這不是還有你嗎。”
許妙愉癟了癟嘴,“先說好,我和他可好些年沒見了,他要是執意殺你,我說的話能起多少作用可不一定。”
景珩輕拍她的頭,寵溺地笑道:“不妨直說,平時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在正事上,他要是因為你說一兩句就改變主意,我也沒必要見他了。”
兩人心裡都很清楚,縱然徐慶因為許妙愉的特殊身份對她禮遇,也絕無可能被她牽着鼻子走,利益也好,大局也罷,該怎麼選,從來都沒有疑問。
許妙愉沉眸,聽出了些不對勁的地方,側身雙手抓住他的胳膊,玩笑的意味盡散,擔憂道:“你究竟是什麼打算,難道真的要束手就擒?”
他再厲害,又怎麼敵得過千軍萬馬,她一直以為他一定有什麼能平安脫險的後着,可是危險已迫在眉睫,卻什麼都沒發生。
景珩眸色漸深,俯身靠近她,鼻尖相對,“不是說了嗎,還有你啊。”
許妙愉愣了愣神,一絲紅暈爬上臉頰,又旋即消失。
她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驚訝的神情出現在如玉的臉龐上,“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景珩擡頭看向在天空盤旋的飛鳥,夜色掩蓋了它羽毛原本的顔色,隻剩一團漆黑,鳥喙又長又尖,像一柄鋒利的鐮刀。
“方才遇到的那些人,來勢洶洶,可是招式之間卻未下死手,顯然不是殺手,他們是沖着你來的,一開始我想,會不會是長安那邊派了人來接你,但若是長安來的人,沒有理由對我留手。”景珩緩緩低下頭,仔細瞧着她漂亮的眼睛,眼珠閃躲,似有些慌亂,他低低一笑,“那還會是誰?直到我看到這隻鳥,才察覺到,原來幕後主使一直就在身邊。”
說是鳥,其實那是一隻皂雕,暫時看不清它的羽翼,但那獨特的叫聲景珩不會聽錯。
這是一種來自西邊沙漠的皂雕,内陸罕見,常見于西戎的的各個部落之間傳遞信息。
自從七年前許熠将西戎趕回沙漠之後,西戎内部也因那場戰争動蕩不已,最後以漢人為謀臣的大荔部占據上風,恢複了與中原的通商。
隻是這時,大夏朝廷已經無力約束各州郡,貿易往來始終隻是局限在小範圍之内,其中有一支神秘商隊,最受西戎王族信任,賺得盆滿缽滿。
據說,商隊背後的東家正是姓許。
商隊活動于西邊,與宣州相隔甚遠,沒有人懷疑到許家頭上。
西邊如今都是王寶風的地盤,景珩也曾派人前去打探,未查出什麼異常來,唯有一點,就是商隊也喜歡用這種皂雕來相互聯絡。
“怎麼不能隻是巧合呢?”許妙愉撇撇嘴,知道瞞是瞞不下去了,狡辯的話語也蒼白無力。
“它跟了我們一路,要說巧合,也太巧了一些。”景珩拈起一枚石子,拿在手上輕抛,忽而又舉了起來,對着皂雕的方向,“不如,我将它打下來,這樣就能知道是不是巧合了。”
許妙愉臉色一變,連忙握住他的手制止他,培養這樣一隻有靈性的皂雕不易,她見識過他的準頭,要是真打下來了那還得了。
可是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她心思急轉,有了計較,幽幽說道:“好吧,我承認就是了。”
她拉着景珩走到空地上,從腰間摸出一個形似埙的木質樂器來,心疼地摸了摸上面裂開的紋路,放在嘴邊輕吹。
奇異的樂聲傾瀉而出,緩緩流淌在寂靜的田野上。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林中響起,一群身着平民衣裳的人從樹林中鑽了出來,腳步躊躇,面露難色。
許妙愉放下樂器,長發垂直腰間,臉上的粉黛早已被溪水洗淨,清泠泠的一張俏臉,仿若月下仙子,她神情淡然,吐氣如蘭,用命令的語氣說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