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
許妙愉隻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的視線下移,看到他緊捂住的傷口,鮮血從指縫流出來,滴到地上,更是可怖。
仿佛是為了壯膽,她不禁大聲道:“你為什麼要回來,我爹因你而死,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剛說了每兩句,她就已經泣不成聲,她的聲音中盡是埋怨與悔恨,可是似乎不全是對着另一個人發洩,更像是對着自己發洩。
景珩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他也沒機會說出口了,從外面湧進來很多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将他們圍在中央。
這些人不由分說,便要來捉拿他。
景珩與他們纏鬥起來,即使他受了傷,他們一時半會兒仍然奈何不得他。
這時,吳王從其中走出來,來到許妙愉身邊,牽起她的手,“妙愉,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否則我們還抓不到這惡徒,你放心,我會在父皇面前照實禀明,這是你的功勞。”
聽到吳王的話,看到他們親密的舉動,景珩的動作一滞,其他人見狀,抓住破綻終于将他捉住。
他沒再反抗,隻是死死地盯着許妙愉,吳王擁着沉默的許妙愉轉了個身,将她完全籠住,景珩看不到許妙愉的神情,隻能看見吳王摟着她的腰,輕蔑地看着他說:“等你除了服,我們就成親,你放心,我許諾你的太子妃之位和許家的昌盛一定會實現。”
景珩閉上眼睛,失血過多讓他感到暈眩,他在心裡苦笑,原來是這樣。
吳王揮了揮手,軍士們将景珩帶走。
直到視線完全被阻隔,他始終緊緊盯着那個纖弱的身影。
可是那個身影再也沒有轉過來看他一眼。
紫蘇守在門外,目睹着景珩被人帶走,看到他身上的鮮血,終于膽大一回,沖上去質問:“你為什麼要害死老爺,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小姐有多傷心?!”
“什麼害死——”
景珩的聲音已經變得虛弱,紫蘇沒能聽清,當她想靠近時,卻看見屋内的境況,也顧不上這邊了,連忙跑進來,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地說:“殿下,請讓奴婢來吧。”
吳王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少女,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軟得就像無根的浮萍,風一吹就會散一樣,他将她抱了起來,少女毫無反應,分明是暈了過去。
“怎麼回事?”吳王沉聲問道。
紫蘇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跳加快,面上卻除了擔憂看不出什麼,她對答如流,“小姐因将軍的死而憂思過度,前些天暈倒數次,這兩日已好了不少,可能是因為剛才太過激動才會——府中有煎好的藥,吃了藥就好了,請殿下放心。”
吳王卻沒有動,紫蘇心中更加焦急,正在這時,一人走了進來,似是吳王的下屬,低聲在吳王耳邊說了什麼。
吳王聞言皺眉,眼中有陰翳閃過,将許妙愉抱到馬車之上,吩咐将她送回家之後,随即帶着人匆匆離開。
紫蘇放下車簾,聽着馬蹄聲漸行漸遠,終于放松下來,長舒一口氣,吩咐車夫趕緊回去。
此後又過幾日,停靈期滿,許熠下葬,因無屍骨,在長安之南的山峰中立下一個衣冠冢。
而與此同時,朝中有關維州之事已經吵了好幾天,維州兵敗之後,叛軍氣焰漸盛,許望清幾次上書希望前往叛亂,都被建興帝壓下。
終于在許熠下葬這天,朝中傳來消息,建興帝終于做了決斷,命令吳王帶領重兵前往平亂,同時賜婚給吳王與許妙愉。
然而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許妙愉僅被封為側妃。
一時間衆說紛纭,有人說建興帝雖然未曾降下責罰,但還是因為維州之敗遷怒了許家,這樁婚事便是他的态度,也有人說,這是為了保護許家,為了堵許家政敵的口,當然,關于許妙愉的坊間傳聞也一時甚嚣塵上,說什麼的都有。
無論外面傳成什麼樣,許家卻平靜地接了旨,隻是許夫人上書說,許妙愉要為許熠服孝三年,三年後才能嫁入皇家。
建興帝應允之後,許夫人不顧許老夫人的阻撓,收拾行李帶着許妙愉坐上了前往宣州的馬車。
宣州路遠,她們卻沒有多加準備,僅帶着簡單的行裝,仿佛對這繁華喧嚣的長安城避之不及。
匆匆離開長安之前,許妙愉預感到,這一走至少要三年後才會回來,她有心向人告别,卻無奈地發現,除了親人,自己竟不知該向誰告别。
僅半年的時間,蔣熙怡死了,父親也死了,就連景珩也被她所傷,如今生死未蔔。
那天醒來之後,她曾打聽過景珩的下落,許望清說他已經被關入刑部大牢,因為此事不宜宣揚,知情人之間尚未對他的處置達成一緻,但聽說他傷得很重,或許未必能撐到處置的那一天。
許妙愉回望街巷俨然的長安城,苦笑一聲登上馬車,事已至此,再去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馬車辘辘前行,自長安城東門而出,揚起浩浩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