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時分,天上又下起雨來。
自從許熠的靈柩回了長安城,城中天氣便一直如此,白天大多數時候都陰沉沉的,偶爾有一線陽光穿過厚重的雲層,也會很快消失不見。
到了晚上,雨點便落下來,噼裡啪啦,打在每一個人心頭。
有人說,這是上天都在為許将軍的逝去而哀哭。
許妙愉打着傘在雨幕中穿梭。
若是老天真有眼,不若不要奪去父親的生命,何必事後假惺惺。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不久之後,當夜色徹底降臨,又有一個身影,沿着她曾走過的路小心前行。
那身影未打傘,也沒有穿雨衣,但雨水好似完全影響不到他,他的動作矯健,不多時便越過千家萬戶,來到一條小巷。
巷中人家大都門窗緊閉,唯有一家門扉半掩,他走進去,屋内點着燈,窗棂上映照出一個嬌小的倩影。
他急忙推門進去,日思夜想的人坐在燭火之前,素手輕擡剪下一段燭芯。
少女盈盈看過來,蒼白的臉色用脂粉也遮不住,可她還是笑了,一如往昔,“你回來了。”
來者恍惚片刻,急忙上前,握住少女的手,不由心驚,她的手冷得好似一塊冰,“妙妙,你怎麼在這?”
許妙愉低眉笑道:“我聽說你回來了,特意提前來等你。”
來者疑惑,“你不是病了嗎,怎麼不在家好好休息?”
“小病而已,不妨事的。”許妙愉輕聲說道,“其實我過來,是想向你讨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許妙愉比劃了一下道:“你還記得你走之前,我給了你一把匕首嗎,那也是我父親送給我的禮物,如今父親不在了,我想将它要回來。”
來者神情瞬間低落下來,許久不見的喜悅從臉上消失,他自懷中拿出匕首,交到許妙愉手上,沉聲道:“這把匕首,我沒有用過,也沒有動過。”
許妙愉接過匕首,将其抽出刀鞘,刀刃幹淨而鋒利,的确是從前的模樣,她在燭火下仔細端詳着匕首,淚珠落下,打濕鎖骨,“他們都說,我爹是因你而死,可是我不相信,你告訴我,究竟跟你有沒有關系?”
來者垂首道:“妙妙,對不起。”
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打破,許妙愉閉上眼睛,淚水落到了匕首上,濺起淚花,然而此刻,她卻勉強擠出了個笑容,她看着他,慢慢靠近他,“我很想你。”
是再真心不過的實話,不論是誰聽到了,都不會懷疑。
來者亦是如此,他的身上很狼狽,衣服是破的,手上也有幹涸的血迹,可是聽到這句話,好像遭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被治愈了一般,他傾身抱住她,“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
維州距離長安實在是太過遙遠,一路上被追殺,他隻能走荒無人煙的小路,遇到的危險不計其數,嚴重拖慢了他的步伐,以至于這個時候才回到長安。
他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看到少女虛弱蒼白的臉時,喉嚨就像被堵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的痛苦顯而易見,自己有何臉面再增加一分。
忽然想到還有一樣東西也在自己這裡,他想要拿出來給她。
少女的馨香還在鼻尖萦繞,話音剛落,不等他作出任何動作,少女的表情突然變了。
悲傷和痛苦輪番出現,最後是決絕。
少女突然動了,像曾經在長安郊外的馬車上一樣。
冰冷的觸感從腹部傳來,他的神情瞬間轉為了驚愕,眉頭不自覺地深深皺起。
他放開了她,同時她也重重地推開了他。
兩人都連連後退,一個是因為恐慌,一個卻是因為痛楚。
許妙愉緊握着拳,剛才還拿在手上的匕首,此刻已經插在了來者的身上,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做到這一幕。
哐當一聲,是來者将匕首從身體中拔了出來,扔到地上,正好落到許妙愉腳邊,剛才還幹淨的匕首此刻沾滿了鮮血,将她的眼眶也染紅。
“為什麼?”痛苦壓抑的聲音從來者的唇齒間漏出來,他像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許妙愉聽在耳中,隻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