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中除了驿夫再無閑雜人等,青年表情略放松下來,心腹侍從便趕緊招呼剩下的人都坐下,又讓驿夫端上酒菜,先用銀針試過毒,自己又都試吃了一遍,等了一會兒,确認沒什麼問題,青年這才動了筷子。
驿夫往火盆中又添了柴火,火勢越來越旺,加之人多了起來,屋内比剛才更熱了幾分,甚至暖得人頭昏腦脹。
驿夫在大堂中忙裡忙外,伺候着衆人都吃飽喝足了,又忙活起房間的事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青年跟前。
“大人……”
剛開了口,就被青年打斷,青年環視四周,冷聲道:“此地靠近長安,你這也非是小驿,按照律法,至少應配備十名驿夫,怎麼就你一個人,驿長何在?”
驿夫頓時抖如篩糠,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小的這就将驿長請來。”
得到青年的首肯,他徑直出去了,再回來時,身後跟着幾人,都做驿夫打扮,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帶着鬥笠看不清臉。
那人快步走到青年面前,大聲說道:“大人,小人便是這驿站驿長,先前因為有人被大雪困住,帶人前去救人,因此怠慢了大人,望大人海涵。”
青年盯着鬥笠下的半個下巴,手指握住劍柄,指節捏得泛白,他沉聲道:“擡起頭來。”
那人緩緩擡頭,就在即将露出上半張臉時,忽然将手放在鬥笠帽檐,摘下鬥笠朝青年扔了過去。
峥然一聲,青年已拔劍出鞘,向上斜砍,削鐵如泥的寶劍将鬥笠斬作兩半,寒光從鬥笠之後襲來,青年擡劍格擋,與那人兵刃相抵,兩人均被震得虎口發麻。
“有刺客,救駕。”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雙方全都兵刃出出鞘冷光四射,戰作一團。
青年緊盯着眼前的刺客,了然道:“果然是你,你竟然還不死心,跑到長安來送死。”
他面前的人三十左右,留着絡腮胡,眼睛狹長有光,鼻梁微塌,滿臉都是憤恨,雙目射出憤怒的火焰,仿佛要将人灼燒殆盡,“狗賊,今日我必取你性命,為兄長報仇。”
青年諷道:“你們真是如出一轍的蠢貨。”
那人聞言氣得滿臉通紅,手上發力,舉刀便向青年劈了下去,青年正待繼續格擋,忽然覺得頭疼欲裂,竟險些沒有擋住,還好他的心腹侍從過來奮力擋下,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他掃了一眼大堂,不少人也有類似的狀況,戰鬥力銳減,因此雖然自己這邊人數多出幾倍,卻呈現出勢均力敵的态勢。
吃的都有人試過,沒有問題,那就隻有可能是——他命令侍從擋住那人,自己快步過去,踢翻火盆。
火星四濺,煙塵飛揚。
混亂之中,門被人大打開,剛才離開的六人竟然折返回來,加入戰局,他們離開甚久,未受火堆中的迷藥影響,各個戰力不俗,很快扭轉了局勢。
攻守之勢随即轉變。
與此同時,上山的道路上,景珩等三人以樹枝為杖,艱難地沿着山路向上,大雪覆蓋住了原本的青石闆路,道路也變得難以行進,他們想要上山,便隻能放慢步伐。
四野空曠,唯有銀裝素裹的樹木立在道路兩旁。
小伍一臉的心有餘悸,他走在最後,望着景珩的背影,猶豫許久,終于忍不住問道:“大人,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卻說不久之前,他們出了驿站,一路往山上走,倒真像是對那于澄言聽計從似的,小伍頗有微詞,自認雖然那于澄官居四品,卻在鴻胪寺這種不要緊的地方,怎麼也不該在金吾衛面前嚣張至此。
秦叔隻勸他莫要年輕氣盛,個中原因卻不肯多說。
走出去不遠,三人同時發現了雪地中的尾巴。
是于澄的手下,總共六人,一直不緊不慢地跟着他們。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小伍憤怒之餘,心裡又有些不安,自己這邊三人未必是那六個人的對手,這冰天雪地的,連個路過的人都沒有,那六人要是動起手來……
可是他實在想不通,那于澄為什麼要這麼做?
别說他了,就是景珩也想不明白,隻是對方還沒有發難,他就隻當不知道,繼續往前走去,直到周圍樹木變得茂密,對方或許覺得這是個殺人埋屍的好地方,終于加快步伐趕了上來。
這回,三人再不能裝作不知道,回身與其對峙,那六人毫不廢話,舉起武器便殺了過來。
小伍和秦叔駭然準備禦敵,景珩卻揮手讓他們後退一步,毫無懼意地站在原地,甚至連兵器也未出鞘。
他朗聲道:“諸位再不回去,你們的主子恐怕就要命喪黃泉了。”
此話果然有效,六人當即停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着還要不要上前,景珩趁勝追擊,“諸位想必也發現那驿館不對勁了,我的命和你們的主子的命,誰輕誰重,諸位難道心裡沒數嗎?”
恰在此時,山腳下驿館中的一縷喧鬧之聲傳了過來,六人再不猶豫,轉身往山下奔去。
景珩沒有向小伍解釋,隻是提醒道:“以後你們見到了那個于澄,記得離他遠些。”
小伍似懂非懂,跟在景珩的身後走到了半山腰處,眼前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階梯,而在階梯的盡頭,白茫茫的雪花蓋住綠瓦,留下紅牆伫立,宛如雪地裡的梅花熱烈綻放。
三人拾級而上,一道宏偉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匾額上遒勁的三個大字“蘭若寺”映入眼簾,蘭若寺修建時間不長,近年來又在長安貴族中頗有聲譽,香火旺盛,時常翻修,是以這匾額和一磚一瓦都如新建,沒有古寺的沉重。
小伍看得出神,沒注意到腳下的石子,腳踩下去,哎呦一聲撲倒在地,他趕緊掙紮着要起來,卻沒留意雪面之下的濕滑,起來一半又猝不及防撲倒下去。
大門旁的廊柱之後傳來噗嗤一聲,如莺啼鳥唱,是少女忍不住的笑聲。
小伍鬧了個大紅臉,擡起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正要發火,卻見廊柱之後走出個身着紅裙的少女,杏眼桃腮,嬌俏如山中精靈。
他看得呆了,直到有人用樹枝輕輕敲在他的頭頂,才幡然醒悟,連忙爬了起來,抖落身上的雪,低頭看着腳尖,耳朵通紅,不敢再往那邊看去。
少女大概是沒注意到他的異常,與景珩對視一眼,低聲嘟囔道:“怎麼來的是金吾衛。”
“小姐,小姐。”又有一人呼喚着走了過來,卻是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她一過來,先是将少女扶住,正要說話,眼睛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三人,吓了一跳,脫口而出,“景大人,您怎麼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