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往來的幢幢人影,趙老師坐在人群中,依然顯得無比孤寂。
楊夢一凝視着。
她知道的,趙老師要恢複如常不是易事,且身上的傷疤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愈合,但靈魂的瘡疤不行。
它會頑固地在她的生命中侵占一個角落,如卑劣者一樣窺探着她的生活,在她或幸福或悲傷的時刻,突兀地散發陣陣疼痛,以彰顯自己的存在。
楊夢一被對方身上濃烈的悲傷感染,那些許久沒有泛起風浪的回憶似乎又隐隐有冒頭的痕迹。
她站在原地,眼神定定地落在那凄涼的身影上,攥着單子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好一會兒,她隻是垂着頭,緩緩地吞吐氣息。
待楊夢一再擡頭時,面色已經看不出異常了,她甚至遠遠地就故意喊了聲趙老師,好給對方留夠擺出僞裝的時間。
拍片子不在門診樓裡,得走過一條長走廊,拐到醫技樓裡才是。
一通上跑下跑,排号等号,待結果出來時,已經是兩個多小時後了。
她們拿着片子,又回到全科診室外等候回診。
似乎在哪看病都是這樣,等待的過程比就診更像主角。
總之,當醫生在電腦上調出她方才拍攝的X光片後,整個人沉默了一瞬。
方才開檢查單時,因為考慮到她的傷情與長時間的家暴有關,所以在征得她們同意後,開了全身的X光片。
“這裡,”醫生将屏幕側了過來,用蓋着筆帽的筆在片子上指着肋骨的位置,語氣嚴肅,“有大量的肋骨骨折重建。”
她一邊在屏幕上移動筆,一邊加以解釋,“還有這裡和這裡,還有這,股骨骨膜下有新骨形成。”
最後,她指向頭部,“這裡,有顱骨線狀骨折的痕迹,并且有着不同層次的重建。”
醫生的大半張臉被口罩遮擋着,看不大清她的表情,隻能瞧見她緊鎖的眉頭越聳越高,“這些都是你被多次暴力毆打的證據。”
“但是,”她深深吐了一口氣,強行壓着聲音,“片子無法證明這些暴力行為都來自你的丈夫。”
“應該在傷口最嚴重的時候報警,申請傷情鑒定,這才是對你們最有利的。”醫生短暫地阖上眼,再睜開時,裡頭又是一片冷靜與清明,“我隻能把傷情盡可能寫清楚,其餘的,我幫不了你們。”
楊夢一有些失望,下意識望向趙老師,隻見後者臉上恐懼的神色一閃而過,随後便低低垂下頭,那是逃避的姿态。
“那麻煩您了。”她捏着包袋的手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但開口時,說話依然清脆理智,“還有,針對她臉上身上這些傷痕,如果有輔助藥物能讓傷口好得更快的,也麻煩您開一些吧。”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我朋友的睡眠質量很差,一晚上能有七八次夢魇,想問一下關于這點有什麼辦法嗎?”
醫生敲着鍵盤,頭也不擡地回道:“我這邊可以開些安眠藥,基本所有安眠藥都有成瘾性,我一次隻能開七片。吃完後,如果情況沒有得到改善再說。”
楊夢一點點頭,不再說話。
一時間,診室裡隻剩下鍵盤噼裡啪啦的聲音,她們目之所及是一片白,鼻腔裡争先恐後湧進冰涼的消毒水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