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一歎了口氣,站出來答道:“醫生,我們是想檢查一下我朋友身上的傷有沒有大礙。”
聽罷,醫生的目光也随之轉移到一直安靜坐着的趙紅敏身上,“什麼傷?給我看看。”
趙紅敏的掌心裡都是汗,驟然被醫生盯着,呼吸一滞。
好在楊夢一安慰的眼神給了她些許勇氣,她稍稍定了心神,緩慢地摘下口罩,脫下防曬服,露出布滿傷痕的肌膚。
醫生的目光一觸到裸露在外的淤青與紅腫時便立馬變得嚴肅起來,露在口罩外的眉頭緊緊皺起,她太清楚這樣的傷勢多是來源于什麼了。
她心底響起一聲無奈的歎息,但面上不顯,隻專業又認真地細細将她的傷患處一一檢查了個遍,就連藏在衣服底下腰側的成片傷痕也沒有遺漏。
“目前看起大多是軟組織挫傷,但是有幾處複合傷不好判斷,建議你們拍個片。”
楊夢一點點頭,想起羅頌給自己發來的帖子,又趕忙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開後,将手機推到醫生那,詢問能否在這做傷情鑒定。
醫生接過手機,細細看過後搖了搖頭,“傷情鑒定要由專業的機構操作的,我們這裡不行。但是我可以在病曆上将她身體的受傷情況記錄清楚。”
楊夢一一聽,也不洩氣,直點頭。
醫生再次将目光移至一直沉默的趙紅敏身上,盡可能放柔了語氣,開始一處處确定受傷部位,并詢問起她的受傷經過和疼痛程度。
其實趙紅敏已經記不很清楚了,每到寒暑假,姚常偉就會肆虐得更大膽妄為。
幾個長假期下來,他甚至摸清了規律,臉上的傷再嚴重,兩個月的暑期也足夠它們恢複如初。
等假期隻剩一半時,他便會和平常一樣,隻挑暗處打。
因此,伴随着蟬鳴聲到來的暑假,是孩子們的美夢,卻是她退避不得的地獄。
鹹濕的汗液總會加劇傷口的疼痛,日夜不盡的高溫讓這場噩夢看起來永遠不會停止。
兩位旁聽者都從她的語焉不詳中讀出了家暴次數及頻率不低這一點,屋内的氛圍一時更為凝滞。
醫生邊聽邊在鍵盤上記錄下濃縮提煉後的描述,最後實在沒忍住,開口道:“有需要就應該要對外尋求幫助啊,找社工,找警察。”
話音剛落,趙紅敏臉上便浮現出學生挨罵時一樣萎縮怯懦的神情,帶着對上位者的恐懼與臣服。
這又叫醫生微微自責起來,而楊夢一則是撇開了視線,不叫人瞧見自己發紅的眼睛。
她們在診室内呆了很長時間,出來時,趙紅敏已經将口罩和外套穿得嚴實了。
她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而楊夢一則拿着單子和證件去櫃台繳費。
趙紅敏望着不遠處她排着隊的身影,無法控制地再次内疚起來。
醫療是奢侈品,她沒在祁平交醫保,因此所有的診療費用都得自費,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她想,自己就像個麻煩一樣,驚擾着楊夢一正常有序的生活。
趙紅敏一面想着,一邊又漸漸覺得周圍有目光悄悄湊了上來,正打量着自己額頭眼角處無法遮擋的傷痕。
這讓她緊張起來,食指神經質地摳着拇指指甲蓋邊上的軟肉,摳得有血絲冒出。
她的臉上仿佛籠罩着一層暗色,細細看來,仿佛能看到陰霾之下怎麼也化不開的痛苦。
楊夢一拿着單據往回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