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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番外:蘇文(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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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楚江吟後,海天将接下來一周的時間全留給了亞瑟,陪伴他度過回國前的最後時光。在這一周裡,海天帶着亞瑟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遊覽了那些最有中國特色的著名景點,品嘗了最有老北京風味的各色美食。他們還鑽進了曲折幽深的胡同,腳下是斑駁的石闆路,兩旁是古樸的四合院,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鴿哨。一路上,海天繪聲繪色地講述着那些藏在一磚一瓦、一門一窗背後的故事,亞瑟聽得入神,眼中滿是新奇與贊歎。海天還像以前我們帶着他逛胡同那樣,帶着亞瑟與胡同裡那些老北京們談天說地。老北京們閱曆豐富,見多識廣,看到金發碧眼卻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亞瑟,沒有絲毫驚訝,熱情地與他攀談起來,從胡同的變遷,到京城的掌故,相談甚歡。不過,當老北京們遞來熱氣騰騰的豆汁兒時,海天和亞瑟相視一眼,連連擺手謝絕,那模樣仿佛面對的是洪水猛獸。事後,兩人各自回憶起第一次喝豆汁兒的痛苦經曆,鼻子皺成一團,忍不住捧腹大笑。

亞瑟回國的前一天,我們一家在竹吟居設宴為他送行。飯桌上擺滿了亞瑟愛吃的中國美食,他最愛吃的蛋餃和京醬肉絲自然也在其中。席間,回憶起這一周的經曆,亞瑟不無懊惱地感慨道,“其實,我在中國學習了三年,這些美食與景緻以往并非沒有接觸過。但這一次,和海天一起,我才真正觸摸到了它們的靈魂。海天,我真該早點認識你!這樣我就能更透徹、更深入地了解中國文化了。”

海天臉上洋溢着真誠又溫暖的笑容,右手自然地搭上亞瑟的肩膀,輕輕拍了拍,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期待:“亞瑟,可别這麼懊惱!以後隻要你想來中國,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這兒等着你!”他微微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似乎已經看到了他們未來同行的畫面,接着說道,“你也知道,中國幅員遼闊,有着數不盡的大好河山和獨特的風土人情,我自己都還有好多地方沒走到呢。等下次你來,咱們就背上行囊,一路走一路看,一起去揭開那些藏在角落裡的驚喜,見識一個比想象中還要大、還要美、還要好的中國!”

亞瑟如未名湖水般碧綠的眸子裡頓時閃爍着驚喜與期待的光芒:“那可太棒了!隻是,這機會不知何時才會再來。”他的腦袋微微耷拉下去,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與惆怅。然而,這低落的情緒轉瞬即逝,下一秒,亞瑟猛地擡起頭,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不過半年之後,等你們全家抵達巴黎,我同樣可以做你們的向導。到了那時,我絕對會讓你們見識到最地道的法蘭西!五個多月的時間,足夠我們遊遍歐洲。我會帶你們去攀登阿爾卑斯山,站在山巅俯瞰那壯麗無垠的雪景;漫步在塞納河畔,感受傍晚微風中彌漫的浪漫氣息;走進街邊的小餐館,品嘗剛出爐、表皮酥脆的法棍,還有細膩柔滑的法式甜點。我保證,一定讓你們擁有一趟畢生難忘的歐洲之旅,每一處風景、每一種美食,都會成為你們記憶中最珍貴的寶藏!”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兩封信,鄭重地交到我的手中,誠懇地說:“蘇老師,師母,海天,這是我祖父和父親特意給你們寫的信。為了寫好這兩封信,他們反複琢磨了好些天,就盼着能把我們全家人的心意原原本本傳達給你們。他們代表全家,誠心誠意地邀請你們入住祖父那間空院子。接下來的半年時間,我們肯定會把房間仔仔細細收拾利落,大到家具的擺放,小到每一處角落的清潔,都會做到最好。等你們來了,直接入住就行,不用交房租,也不用操心水電煤氣這些費用。住在那裡,你們就相當于在巴黎東方語言文化學院的校園内,離我家也隻有幾步路的距離,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很方便。最重要的是,我又能随時跟你們學習中國古代漢語和古代文學啦!那些詩詞歌賦、經典古籍裡,藏着太多我渴望了解的奧秘。蘇老師,您之前給我講的《論語》,我回去後反複琢磨,還有好多地方沒有來得及向您請教呢。所以,你們一定要答應我們家的邀請。我和家人們已經開始盼着你們到來了,每天都在想着怎麼讓你們在巴黎過得舒心、愉快呢。”

我注視着亞瑟,他臉上誠懇的神情毫無僞飾,那真摯的話語一句句傳入耳中。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觸動,感動的暖流在心底緩緩流淌開來。回想起春節時,亞瑟在我家吃年夜飯,席間他首次提出這個建議,那時的我們未置可否,純粹把它當作一次普通的交流,全然沒料到他們一家人竟将這件事牢牢記在心頭,還如此堅定不移地推進着。帶着幾分期待與好奇,我輕輕拆開了這兩封信。刹那間,驚訝之情溢滿心間,展現在眼前的,竟是用漢字書寫的信件。亞瑟父親的字規整嚴謹,每一筆都寫得一絲不苟,而祖父的字則是潇灑飄逸的行書,筆鋒遊走間,滿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從容與灑脫。亞瑟父親的信寫得極其誠懇,他在信中動情地回顧着亞瑟在北大求學期間,我們一家對他的幫助和照顧,尤其着重提及亞瑟因失戀自殺的危急時刻,海天第一時間發現并及時将他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随後的日子裡,我們一家陪着亞瑟一點點走出失戀的陰霾,重新擁抱生活的往事。他情真意切地寫道:“你們對亞瑟的救命之恩,重如泰山,我們實在無以為報。你們挽救的,不僅僅是我們唯一兒子的生命,更用無盡的溫暖、關愛與智慧的啟迪,讓他從絕望中蘇醒,迎來新生。所以,我們所表達的這點心意,與你們給予的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你們能來到法國,對我們而言,是上帝賜予的報恩契機,懇請你們務必接受,否則,我們餘生都會滿心愧疚,不得安甯。”亞瑟祖父的信則字裡行間滿是風趣幽默,他在信中回憶道,燕園的一草一木總是在他的夢境裡萦繞,當年與蘇教授、林教授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的音容笑貌,至今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中。沒想到時過境遷,多年之後,竟能在法蘭西的土地上招待故人之子,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人生中一大難得的幸事。他還笑着提到,自己對中國人的待客之道略知一二,定會傾盡全力,讓我們全家在這裡感受到家一般的溫暖。末了,他還俏皮地在信的落款處加上這樣一個簽名:強盜叔叔大胡子杜蒙及他搶來的女人。看到這個落款,我忍俊不禁,仿佛能看到這位老人臉上那帶着幾分頑童氣息的笑容,歲月的流逝似乎并未改變他骨子裡的率真與風趣,反而讓這份獨特的魅力愈發醇厚。

我輕輕放下手中的兩封信,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動,如漣漪般在心底緩緩蔓延開來。兩封信風格迥異,卻同樣跨越了國界與文化的重重藩籬,滿載着誠摯的感恩與如火的熱情。這份純粹而熾熱的情誼,讓我的内心瞬間被溫暖填滿。我輕輕點了點頭,看向亞瑟說道:“亞瑟,請你回國後,先替我們全家,向你的父親和祖父轉達深深的謝意。請務必告訴他們,我們接受他們這份珍貴的心意。之後,我也會親自提筆寫信,好好表達我們内心的感激。”

“太棒啦!”亞瑟激動得整個人都彈了起來,眼睛裡閃爍着明亮的光芒,臉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悅。他一個箭步沖到桌旁,一把抄起桌上的酒杯,高高舉起,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來,讓我們為我歸國一路平安順遂,也為半年後在浪漫法國的美妙重逢,幹杯!”

第二天,海天親自把亞瑟送到機場,目送他的身影随着安檢的人流,漸漸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海天回來後,我們正式迎來了近兩個月的暑假。按照最初的計劃,我們原本打算跟着海天回蘇州老家,和他的父母熱熱鬧鬧地聚上一聚。一家人早就盼望着這次相聚,甚至連行李都提前收拾好了。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學校突然通知我,要去福州參加一個極為重要的學術會議,會議為期整整一周,再加上來回的車程,前前後後怕是要耗費半個月之久。還沒等我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出版社又傳來通知,由于各種複雜的原因,我一部專著的出版時間要提前兩個月。這也就意味着,暑假剩下的時間,我恐怕都得一頭紮進書房,沒日沒夜地撰寫和修訂這部專著。

面對這兩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我們一家三口滿心都是失望。無論是我和婉清,還是海天遠在蘇州的父母,都為這次相聚籌備了許久。海天曾笑着跟我們說,他的父母特意把我們的房間布置得溫馨又舒适,還做了許多其他的準備,就盼着和我們相聚的那一天。可如今,所有的期待就因為這些意外化為泡影。海天也一臉的沮喪,不過看着我們失落的樣子,他還是懂事地安慰我和婉清:“爸,媽,别往心裡去,日子還長着呢,咱們一家人總歸是有相聚的時候。實在不行,明年暑假咱們從法國回來,下了飛機就直接去蘇州看我父母。到時候學校總不會一回來就給您安排工作吧。”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現實擺在眼前,學校的工作容不得半點耽擱,出版社那邊的計劃也無法更改,即便滿心不甘,我們也隻能暫且将這次期待已久的相聚擱置下來。為了能盡可能地多陪伴、護送我和婉清一程,海天特意買了一趟經由蘇州開往福州的列車車票。我們一同登上列車,車廂裡人來人往,略顯嘈雜,可海天的陪伴卻讓這份旅途多了幾分安心。一路上,他時刻留意着我們的需求,細心又周到。即便從蘇州站下車,他還在車窗外不停地叮囑我們,關切的目光裡寫滿了擔憂與不舍。婉清眼眶微紅,一直緊緊拉着他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這份溫暖,直到列車員輕聲提醒,才依依不舍地松開。列車已經開出很遠,我們透過車窗,依然看見海天站在原地,身影已經濃縮成一個凝固的黑點。

學術會議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一場接着一場的研讨,一份又一份的學術報告,我雖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仔細記錄要點,積極參與交流,但心頭總有種難以言說的空落。少了海天在身邊,那些本應精彩的學術交流也變得有些索然無味,計劃被打亂後的失落,就像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始終籠罩着我。因此,會議一落幕,我和婉清便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這座滿是海風與陽光的海濱城市,即便風景如畫,此刻也無法勾起我們絲毫遊玩的興緻。歸心似箭的我們再次踏上那熟悉的列車,而我又下意識地選擇了這趟會在蘇州站停靠的車次。

清晨時分,柔和的朝陽穿透淡薄的雲層,将溫暖的金色光輝毫無保留地傾灑在大地上。列車緩緩地、緩緩地朝着蘇州站靠近,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聲響,此刻在我耳中,卻似一聲聲沉重的歎息。望着窗外那逐漸清晰的站台輪廓,我的思緒瞬間飄遠。腦海中,海天那深邃明亮的雙眸,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一一浮現在眼前。緊接着,我又想起了海天父親在信中寫下的“渴盼早日相見,把酒言歡,暢抒胸臆”的話語。那些充滿期待與熱情的文字,仿佛還帶着溫度,可如今,我們卻隻能在這飛馳的列車上,無奈地與這場期待已久的相聚擦肩而過。失落、思念、無奈,如同一團亂麻,緊緊地纏繞着我的心,讓我感到一陣酸澀。我靜靜地凝視着窗外,心中默默祈願,下一次的相聚,不要再被這些意外輕易攪亂,不要再讓這份期待,化為遙不可及的幻影。

“海天!”身邊的婉清突然失聲喊了起來,聲音尖銳得劃破了周遭嘈雜的人聲,帶着幾分不可置信的顫抖,就像是在夢裡無數次呼喊終于找到了回音。她的眼睛瞬間瞪得極大,瞳孔中倒映着站台上那個高大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整個人僵在座位上。緊接着,她像是突然從恍惚中驚醒,雙手不受控制地捂住嘴,眼眶在刹那間盈滿了淚水。她的手微微顫抖着,哆哆嗦嗦地伸出去,像是想要觸碰窗外的海天,卻又怕這隻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幻影。幾秒後,她猛地回過神,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裡,另一隻手指向窗外,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老頭子!你看!真的是海天!真的是我們的海天!”

婉清的聲音像一道驚雷,直直劈進我混沌的思緒裡。我猛地一怔,大腦瞬間停滞,一時間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列車緩緩滑向站台,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在此時格外刺耳,站台的景象走馬燈似的快速閃過。我機械地順着婉清顫抖的手指望去,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如流星般劃過我的視野,每一處細節都與我記憶裡的海天完美重合。哪怕隻有0.1秒,我也能笃定,那就是海天!

一股熱血瞬間沖上腦門,我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拼盡全力一把推開窗戶。悶熱的空氣裹挾着站台嘈雜的人聲洶湧而入,我顧不上旁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半個身子探出窗外,脖子伸得老長,急切地向後張望。沒錯!真的是海天!他就站在那裡,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不僅如此,我清楚地看到,海天身旁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有着和海天如出一轍的高大身形,濃密的黑發被微風輕輕吹動,深邃的眼眸閃爍着溫和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略帶棱角的下巴彰顯着堅毅與倔強。僅憑輪廓,我就斷定,這一定是海天的父親!

驚喜如洶湧的潮水,将我徹底淹沒,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我不假思索,一把緊緊拽住婉清的手,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拔高,幾乎是嘶吼着說:“老伴兒,快走!海天帶着他的爸媽到站台上看望咱們來啦!”話還沒落音,我便拉着婉清,踉跄卻又急切地朝着車門奔去。平日的穩重斯文一掃而空,我現在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見到他們!一秒都不能耽擱!

我完全記不清自己這年過半百的身體是如何在那狹窄車廂裡,如魚穿梭般擠過層層擁擠人群的。平日裡,我總是秉持着謙謙君子之風,哪怕到了下車時刻,也甯可禮讓他人,自己最後一個下車,絕不與人争搶。可這一次,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着我,竟奇迹般地率先擠到了最前面。車門剛一打開,我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婉清跳下了車廂,急切地在站台上搜尋着海天的身影。列車已經駛過好幾節車廂,此時海天和他的父母仍在一節節車廂前焦急地張望着,眼神中滿是憂慮與期盼,不放過任何一扇車窗。我見狀,連忙一邊扯着嗓子大喊:“海天!海天!”一邊不顧一切地朝着他們的方向奮力奔去,全然不顧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

站台上人潮湧動,各種聲響交織在一起。然而,海天在這一片喧鬧中,竟一下子捕捉到了我的呼喊。他猛地擡起頭,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緊蹙的眉頭也在刹那間舒展開來。他瞪大了雙眼,目光迅速在人群中穿梭,在看到我們的那一刻,眼神變得無比熾熱,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露出了燦爛而又熟悉的笑容,緊接着,他揚起手臂,在空中拼命揮舞,口中激動大喊:“爸!媽!”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卻穿透了層層喧嚣,清晰地傳進我們耳中。喊聲還在空氣中回蕩,他已迅速轉身,伸出手一把拉住身旁還沉浸在茫然中的父母。海天的父母如夢初醒,臉上瞬間湧起與海天一樣的急切和激動。他們眼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平日裡沉穩持重的面容,此刻被即将相逢的熱切填得滿滿當當。一家三口腳步匆匆迎着我們奔跑,急切得如同歸巢的鳥兒,似乎想要把過去那些未能相聚的遺憾,統統化作此刻奔赴的力量。

可是,就在我們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像是被一種無形的默契所牽引,海天一家和我們,在距離彼此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同時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清晨的陽光帶着蓬勃朝氣傾灑而下,給每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周圍行人腳步匆匆,形成模糊的背景。時間仿若凝固,隻餘下彼此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隻有海天像一列脫軌失控的列車,在衆人短暫的靜止中,帶着滿腔的熱情與急切,沖破了這瞬間的凝滞。他迅速松開父母的手,幾乎是帶着風撲向我和婉清,手臂有力地将我們緊緊環繞,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卻無比響亮地呼喊着:“爸!媽!我們可算等到你們啦!”那股洶湧的情感,好似積蓄已久的洪流,瞬間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将我們淹沒在他濃烈的思念之中。随後,他緩緩松開懷抱,用溫暖的大手輕輕牽起我和婉清的手,轉過身,面向自己的父母,嘴角微微動了動,剛要開口介紹,卻突然像被什麼觸動,話語卡在喉嚨裡,身形也猛地停頓下來。因為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兩位父親,目光已經緊緊糾纏在了一起。

沒錯,當我的視線觸及海天父親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一股無形卻磅礴的力量牽引,目光就此定格,再難移開一絲一毫。眼前這個男人,明明是初次相逢,可心底湧起的熟悉感與親切感,卻排山倒海般将我淹沒,讓我陷入一種奇異的迷離恍惚之中。他無疑和海天有太多相似之處,眉眼皆是那般深邃有神,仿佛藏着浩瀚星辰;同樣挺拔的身形,猶如山巒般沉穩可靠,每一處細節都在彰顯着父子間的血脈傳承,讓我不禁在他身上勾勒出多年後海天成熟持重的輪廓。然而,真正直擊我内心深處,令我靈魂都為之震顫的,是他周身散發的在歲月長河中沉澱下來的深沉儒雅,像是古老書卷中逸出的墨香;又帶着超脫淡然的處世态度,仿佛曆經千帆後對世間萬物的豁達與包容;還有那即便被時光打磨,卻依舊熠熠生輝的正直純粹,以及面對生活磨難時堅韌頑強的毅力,宛如黑夜中永不熄滅的燈塔。這些特質恰似一把镌刻着命運密碼的鑰匙,精準無比地開啟了我靈魂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隐秘之門,與我血脈中蟄伏、沉睡已久的東西激烈碰撞、共鳴,讓我毫無緣由卻又無比笃定,他就是我生命拼圖中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那一塊,宛如在時光洪流中失散多年,終于在命運安排下重逢的至親。

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原本喧鬧嘈雜的人聲鼎沸,列車飛馳而過時發出的尖銳呼嘯,此刻都悄然隐匿,不複存在,我的耳中隻剩下彼此急促而劇烈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似在奏響命運重逢的激昂鼓點。我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眸,那裡湧動着與我如出一轍的震驚與動容,還有那股萦繞心頭、難以用言語清晰表述的熟悉感,恰似兩個在茫茫人海、漫漫時光中孤獨漂泊許久的靈魂,終于在這一瞬間,找到了心之所向的最終歸宿。我們的目光就這樣在空中交彙、糾纏,都是那樣熾熱與濃烈,恰似兩簇燃燒至極點的火焰,能将周遭的空氣都點燃。他嘴唇微微顫抖,鼻翼輕輕翕動,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努力壓抑着内心翻湧的情緒。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滿是晶瑩,眼眶微微泛紅,目光牢牢地鎖在我的臉上,仿佛要将我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終于,一聲帶着濃重鼻音的,顫抖不已的,飽含着初次相逢卻似命中至親的笃定與靈魂契合的稱呼 從他口中爆發而出:“哥!”

“一白!”刹那間,一股排山倒海的情感浪潮洶湧襲來,将我徹底吞沒。那聲飽含深情的“哥”,如一道淩厲的閃電,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讓我的内心掀起驚濤駭浪。在這股源自靈魂深處、如同至親般的認同感沖擊下,我腦海中所有客套與疏離的稱呼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一白”這個簡單而又充滿力量的名字。這是我内心最本能、最熾熱的呼喚,就像一位兄長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毫無保留,滿是親昵。我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順着臉頰肆意滑落。視線被淚水模糊,整個世界變得朦胧不清,唯有眼前一白的身影,在這一片模糊中愈發清晰。沒有絲毫的猶豫,亦沒有片刻的遲疑,我們的手臂幾乎同時在空中有力地伸展,緊緊地将對方擁入懷中,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體,成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在相擁的瞬間,我的肩頭猛地一熱,那時他滾燙的淚水順着我的肩頭緩緩淌下,帶着無盡的溫暖與深情,滑過脖梗,流至後背,所經之處,皆是一片滾燙。我的淚水也如洶湧的潮水,止不住地奔湧而出,浸濕了他的衣衫。我們的肩膀微微顫抖着,身體緊緊相依,這一刻,所有的言語都是多餘,唯有這緊緊的擁抱和止不住的淚水,訴說着前生注定的緣分和相見恨晚的感慨。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才依依不舍地松開緊緊相擁的手臂,雙手卻依舊眷戀地搭在彼此的肩頭,舍不得放下。我擡手胡亂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轉頭看向身旁,婉清、海天和海天的母親都靜靜站在那兒,悄悄抹着止不住的淚花,婉清走上前,遞給我和一白每人一包紙巾,眼中還含着淚,聲音卻帶着溫暖的笑意,打趣道:“瞧瞧,這就是親哥倆,誰否認都不好使!”

“是啊!”我接過紙巾,輕輕擦拭着眼角仍不斷湧出的淚水,平複了下情緒,緩緩開口道,“一白,我父母隻有我這一個孩子,你大嫂也是獨生女。雙方父母走後,無數個寂靜的夜晚,我們隻能相互依偎,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滿心都是凄涼,覺得這世上除了彼此,再無親人。可在我的靈魂深處,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渴望,像心底模糊的影子。我總覺得,這偌大的世界,一定還有與我血脈相連的人在等我。直到海天第一次喊出那聲‘爸媽’,還有剛才你這一聲滾燙的‘哥’,我這顆在塵世漂泊了太久的心,才終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這一定是上天早就寫好的劇本,讓我們以這樣意想不到的方式,緊緊連在了一起啊!”

一白剛剛擦幹的眼眶又被淚水浸濕:“哥,沒想到咱倆的經曆和感受都是如此相似。我還沒出生,幾個哥哥姐姐就不在了,十歲那年,母親也走了。那時父親已年近古稀,他總是悄悄歎氣,說要是有兄弟姐妹,我就不會這麼形單影隻了。我也有肝膽相照的朋友,海天可能也和你說過,可朋友就是朋友,那種情誼可以刻骨銘心,卻不能像兄弟之間那樣融入血脈。哥,不瞞你說,第一次看到你,哪怕隻是一張照片,我心裡就有個聲音在喊,這就是我一直盼着的兄長,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哥哥,這種感覺,和朋友全然不同!”

說着,他把目光轉向婉清,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裡交織着熟稔、親切與尊敬,微微欠身,謙遜而得體地說:“這就是嫂子吧!海天總提到你,說你直爽、知性、高貴、善良,和我哥就是一對神仙眷侶,說得我和你弟妹都羨慕不已。今日一見,這孩子果然說得不錯。”話音剛落,他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握住身旁海天母親的手,手指微微收緊,像是在傳遞某種安心的力量,随後帶着溫和的笑意,看向我們,介紹道:“這是你弟妹,謝靈萱。萱妹,快來見見哥和嫂子。”

靈萱微微側頭,眼眸如春日裡一汪清澈的湖水,盈盈望向一白,眉眼間盡是溫柔與信任。而後,她輕盈地轉過身,落落大方地将目光落在我們身上,恰似一朵綻放在春風裡的茉莉,帶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與靈動,輕柔、清晰而親切地叫了聲:“哥!嫂子!”

婉清看得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拉住靈萱的手,聲音裡帶着毫不掩飾的激動與熱絡:“哎喲!我和你哥從認識海天第一天起,就常常忍不住感歎,到底是怎樣了不起的爹媽,才能培育出這麼優秀、幾乎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孩子。如今可算是找到答案啦!别的暫且不提,就單說你這渾身透着靈秀之氣的模樣,一看就是個極為不凡的母親,能生出海天這樣的孩子,真是一點兒都不稀奇!”

聽到如此直白又熾熱的誇獎,靈萱的臉頰瞬間泛起一層紅暈,恰似天邊的晚霞,嬌豔動人。她微微低下頭,略帶羞澀地回應道:“嫂子,你可真是謬贊了。早就聽聞你心靈手巧,家裡的大小事務,無論多繁雜瑣碎,到了你手裡,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就拿你親手做的那雙老北京布鞋來說,我頭一回穿上,那舒适的感覺,從腳底一直暖到心裡,每一處針腳都像是貼合着我的腳型生長,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适感,穿上就再也舍不得脫下來。我常常端詳着這鞋,想着這得凝聚你多少的時間和心思啊。沒想到這次你又托海天帶了兩雙過來,這情誼實在是太重,我滿心都是感動,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婉清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臉上帶着爽朗的笑容:“一家子人,還謝什麼呀!鞋可不就得換着穿嘛,就一雙哪能行?我還琢磨着再給你和一白做兩雙入冬穿的鞋呢,等天一冷就立馬給你們寄過來。江南雖說比北京暖和些,可冬天的寒氣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屋子裡沒暖氣,真不見得比北方好過。聽說一白肺不太好,更得注重保暖。你們在家裡和出門時都穿着,腳暖和了,渾身都舒坦。”說到這兒,她微微頓了頓,眼中閃爍着真誠的光芒,接着說道:“說到底,這也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手藝罷了,難登大雅之堂。哪比得上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蘇繡,每一件作品可都是實打實的藝術珍品。就說你送我的那條絲巾,隻要我在正式場合一戴上,保準豔壓全場。我都打算好了,半年後去法國的時候就帶着它,讓那些外國友人也好好見識見識咱們中國傳統技藝的獨特魅力。”

“嫂子,還真讓你給說着了。”一白在一旁笑着接過話茬,“海天三月份來信,把你們要去法國的消息告訴我們後,你弟妹就念叨着要給你做兩身旗袍帶到法國去。想着在正式場合穿上,既端莊得體,又能彰顯咱們中國服飾的典雅韻味。海天把你衣服的尺碼寄來後,你弟妹就一頭紮進了這件事兒裡。衣服是找裁縫做的,可上面那些精美的刺繡,全是她一針一線親手完成的,我也就是幫着畫個底稿而已。現在已經大體完工了,等暑假過後就讓海天帶回去。嫂子你要是覺得哪裡不合身,隻管寄回來,我們改好後再給你寄過去,你千萬别客氣。”

婉清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她迅速轉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海天,聲音裡帶着幾分急切與埋怨:“海天,你這孩子,怎麼自己就把我衣服尺碼寄過去了呢?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和我說一聲,讓你母親忙活好幾個月,這讓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你呀你,下次可不許這樣自作主張了。”

“哎呀,我的親爹親媽們!你們可算想起還有我這個兒子啦!”海天誇張地雙手叉腰,嘴巴一撇,滿臉寫着委屈,那模樣就像被搶走了最心愛玩具的小孩,“我還滿心歡喜地打算給你們好好互相介紹一番呢,結果完全多餘!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根本用不着那套生分的介紹。你們幾個一見面就跟磁鐵碰上了磁極似的,自然而然就往一塊湊,聊得那叫一個熱乎,直接把我這個‘小媒人’晾在一邊。這下倒好,我不僅沒派上用場,還被老媽數落一頓,我這心裡喲,真是比那黃連還苦,比窦娥還冤啊!”

海天這番帶着孩子氣的嗔怪,瞬間把我們四個人逗得哈哈大笑。靈萱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過去,擡手輕輕點了點海天的額頭,佯裝嗔怪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大人撒嬌!就不怕大家看了笑話?我們哪敢忘了你啊!沒聽見句句都提到你嗎?沒有你,哪有這段天大的緣分?你呀,可是咱這一大家子人的大功臣呢!”

婉清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爽朗的笑聲先傳了出來:“弟妹,别管他!這小子在竹吟居跟我們一塊兒的時候,就老愛這樣,時不時就冒點孩子氣出來。”她一邊說着,一邊伸手輕輕拍了下海天的肩膀,眼裡滿是藏不住的慈愛,“這孩子啊,不管平日裡在外面看着多麼成熟穩重,隻要一回到爹媽跟前,那些藏在骨子裡的天真本性便一下子全冒出來了。更别提現在,他心心念念的‘親爹親媽們’都在眼前,他能不趁機可勁兒撒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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