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柏油馬路上,晚歸的市民舉着被喝空了的酒瓶子,三五成群破口大罵,攪得人睡不着覺。
交易所裡擠滿了絕望的散戶,他們睜着失眠多日的腫眼泡,祈求線柱有往上擡的可能。
廖小峰搭乘小巴去聖保羅的途中,他身邊的年輕人聚精會神地翻看報紙,頭條隻拼貼了兩張圖片,一張是最新的恒生指數,一張是模糊的寫字樓天台,有個絕望的人正騎坐在欄杆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跳下去。
畫面實在有沖擊力,以至于到了學校他也沒能将那個動作從腦海裡趕出去。
放了學,齊天磊要去公司找齊康,他沒猶豫一道跟了過去。
其實去之前已經大概有了判斷,然而齊康的頹敗還是讓兩個人暗暗吃了一驚。
如今人人自危,他這間貿易公司說不好真的會在金融浪潮裡翻了船,賠上二十年的辛苦時光。
齊康并不能坦然接受,到公司的時候齊天磊看見他辦公桌上攤了一桌子的名片,要不是提前問了廖大正,這會兩個人根本撈不着見他一面——隻能在辦公室苦苦死守四處奔破的齊康。
當下,齊天磊頓覺暗爽,他走過去踢了腳齊康的辦公桌,然後正色道:“什麼時候能談?”
大有一種今天不說便不走的架勢。
那頭齊康放下打不通的電話,随後摘掉眼鏡用力摁壓鼻梁中間,聲音透出一股子疲累:“行,你說。”
“我想讓我媽回英國靜養。”
原本以為齊康不會答應,然而他先是盯着桌上的名片看了一圈,像是仍沉靜在尋找自救的道路上難以自拔,半晌,就在齊天磊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他終于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好,我會安排。”
出了寫字樓,齊天磊難得展露笑顔。
他今晚不想回租住的房子裡睡,于是和廖小峰并肩往深水埗走。
話也跟着密起來:“等把我媽送到英國,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什麼蔣嬌、齊天昊的,随他們去鬧。
廖小峰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他在路邊買了兩份牛雜和魚蛋,跟着遞到齊的手裡,明明他自己沒發生任何好事,然而隻要看到齊開心,他就不自主跟着開心。
明年将會迎來高級會考,順利的話,他可以和齊再做四年親密無間的好友。
“小峰,”齊天磊忽然喚他,“你肯不肯跟我去英國?”
兩個人同時頓住腳步,齊天磊快速接下去:“我不是說現在,以後……以後我媽在英國,我要過去照顧她,所以想你和我一起去。”
這似乎代表了什麼,然而廖小峰終究不是個能說走就走的人:“小婷離不開我,還有我爸。”他垂下頭,想起廖小婷,還有廖大正酒後的抱怨,以及經常喊疼的腰。
繼而忽然想到,倘若齊康的公司不行了,他爸就得再找工作,那麼家裡的開支将會吃緊,也許念大學會成為泡影也說不定。
越想越覺得後怕,可下一秒,齊仍然不願放棄:“其實,你不必想那麼多,可以等到小婷能自理了再過去,或者先在那邊安頓好,再把你爸和小婷一起接過去,”他頓了頓,望了一眼遠處的霓虹,說,“我媽在英國有幾處房産,而且現在香港的環境不好,就算以後經濟複蘇,過去也是更好的選擇。”
實際上,這些話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一直以來他得到的太輕松,所以從不肯遷就過程。
可是廖小峰太珍貴,珍貴到他已經無法忽視,不能想象沒有這個人的未來。
為此他想了很久很多,究竟怎樣才能把自己加進對方構建的未來裡。
也許是他的思慮确實周全,也許是他此番沒有用盛氣淩人的态度,片刻後廖小峰居然松了口:“我想,先把大學念完,再考慮這個問題。”
已經是不得了的進步,廖沒有一口回絕,而是說會考慮他的話。
他是知道廖小峰的性子的,說等等其實已經開始考慮,情況不算太差,他硬生生在對方的計劃裡擠出一條路來,留給他的時間很多,好像今天這樣一步步勸說,他相信總有一天對方是會點頭的。
那天之後,香港的經濟愈發低迷,廣播、電視包括報刊,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恒生指數的跌幅。
聖保羅裡依舊是埋頭苦讀的學生,但是出了校門,特别是去到一些商業中心點,總能尋到一兩個一夜破産的人,更别提交易所這樣的地方。
沈琳去英國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
齊康難得來醫院,看得出他公司的事并未解決,整個人不止面貌神态不複從前,就是身上的西裝,好像也有好幾天沒換過了。
跟從前比簡直判若兩人。
他不是為了傳遞消息才來的醫院,在與沈琳單獨聊過後,這人終于悻悻地走出醫院。
然而他走後,沈琳一言不發,隻是盯着窗外默默發呆。
“媽,”齊天磊環抱雙臂,沉聲問,“他和你說什麼了?”
病房裡隻有母子倆,又堵在這個時刻,沈琳閉了閉眼,終于開口道:“他讓我求求你外公,挽救他的公司。”
“什麼?他還有臉來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