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以後在院子裡說話還是要注意點,萬一詭炁突然說話,她一不留神說漏了嘴惹人猜疑。
現下青城山忙得很,濯靈的山頂選在了外山,内山反而空了下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着,看着熟悉的風景,又感到一些陌生。
她待在青城山的日子是多久?半年嗎?後來就在凡塵界了。在青城山學堂的那些日子,她對一切都感到新鮮,成天都跟着狐狸漫山遍野地瘋玩。
她手心裡躺着一枚彎月紫玉。
這是冼灼曾經交給她的秘境鑰匙。那時她從未想過她會用到。
冼灼沒有告訴她使用的方法,但這些個東西,使用法子無非就那些,将力量注入,激活,打開。
小石榴如今不能使用法力,靈脈盡斷,妖力不續,是能使用蠢法子了,用血。
她是樹妖,這又是一具分身,她的血本來就不是凡人的血液,而是被妖力凝練的力量。血一滴在紫玉上,刹那間紫玉生輝,通體白光,縱使在白天也能清晰目睹它的白光。
白光指引着她方向,看來這秘境雖有鑰匙也不是說進就進,還需要一個特定的地點。
她跟着白光走到了外山邊界,她面前是一面透明無形的牆,那是青城山的封山大陣。
青城山究竟有多大呢,小石榴曾經在飛舟上,目睹了它的真容。青城山其實屹立在海上,四面臨海,說是洲更加合适。隻是這片洲上有青城山,于是這洲便無名,它整個地境都歸青城山管轄,外人提起這裡,也就習慣地叫做青城山。
其實這座洲是有名字的,外人眼中的青城山隻是立在洲的中央,山下的全部面積都是凡人和往來者的地境。雖說也歸青城山管,但一般而言百姓如何過活,想要經商還是習武,山上的人都是不會管的。
為了區分山下和山上,百姓們給這洲取了個名兒,叫桃源洲,既是取自桃花源之意,也是因為此地桃花開得甚好。
隻是外人一般還是把習慣把整塊地境都稱作青城山罷了,這些都是從前偶然聽冼灼說的。
衆人隻關注青城的外山和内山,殊不知,隻要是桃源洲上的地兒,就沒有簡單的——比如那天寰秘境的開啟之處,霧林。
說來霧林嚴格意義上不屬于青城山上,而是與青城山的某一處接壤。霧林裡究竟有多少妖獸,沒有人知道,霧林的深處如何,好像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小石榴本來打算去往霧林,忽然間聽到一點動靜,她側身一躲,凝目看去,一團白中帶紅的團子滾在地上。
她拎起一團白色,闆着聲音:“小兮,你在幹什麼。”
狐狸從她手裡蹬出去,怒氣沖沖:“還說呢,你想幹什麼,你現在這般處境,你想去哪!”
“不告訴你。”她毫不猶豫,氣得狐狸直呲牙。
小石榴繞開它,狐狸變大身形,幾乎就和她貼上了。她又繞了個方向,反正就是不搭理它。
狐狸被她惹毛了,冷笑一聲,伸出一根爪子按住衣擺,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不能動彈。
好好的畫面,突然就搞笑了。
小石榴深吸一口氣,一樹一狐正準備破口大罵,然而她們身後的響動讓她們不由得同時開口:“誰!”
狐狸一個閃身,八條尾巴一抽,兩個人影出現人前。
還是熟人呢。
潔淨的白衣與面紗,清冷沉默的眉眼,是闊别已久的渺厄元君。
她被阿諾娜控制,碎了魂魄,在阿諾娜消散之前,她給渺厄下達的最後一個命令,剿滅東海水族逃離在外的所有仇人,滅其種,絕其親。
那這樣看來,渺厄身邊那個被她用白綢綁着的,必定就與東海水族有關的仇人了。
當年踐踏水族的惡徒太多了,一波又一波,他們在外成親生子,縱使阿諾娜在那些年殺了不少,但那些人在外的子嗣,如同魚潛大海。阿諾娜仇恨太深,她的族親曾被那些人淩虐殘殺,她便要那些人跟她一樣,親緣盡斷。
阿諾娜不在了,但她下達的命令沒有消失,渺厄會一直執行她的任務,然後迎接死亡。
小石榴在水族的記憶裡看到那段血腥往事。
狐狸一見渺厄,渾身毛都炸起來了,立馬擋在前面,警告逼問:“你在這裡作甚!”
渺厄掃了眼被她綁着的男子,他已經暈厥了,看他頭上的包,說不得是如何暈的。狐狸一看男子頭頂上大的可怕的大包,更加警惕了。
小石榴繞了出來,阻止狐狸的動作。她先是瞧了眼昏迷的男子,又看了眼渺厄無情無欲的眉眼,笑了笑。
渺厄元君已經不能算個完整的人了,人有的喜怒哀樂她全沒有,莫說殺人了,就算被人殺她也不會有多大反應。
她商量道:“元君,你讓他醒來,我放你出去如何?你徘徊此地,想來是破不了青城山的結界吧,這個結界就算你努力十年也奈何不得,隻有我可以帶你出去。”
渺厄沉默片刻,她現在還有簡單思考的能力。很快,她有了動作,在男子額頭上敲了一下,轉眼間男子就暈乎乎地睜眼,眼前事物還沒看清,就先被渺厄渾身的冷氣刺醒了。
“啊!救命啊!”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乞求小石榴,“姑娘救我!那瘋婆子要殺我啊!”
狐狸不耐煩,“這兩個麻煩,交給真皓更好。”
小石榴蹲下來,和男子平視。他瞧清了這姑娘的面容,俏麗嬌美的臉蛋,眉兒彎彎,眼睛剔透純淨似琉璃。他看這姑娘眼中點着淺淺笑意,溫柔美麗,看呆了去,他想,這般美好的姑娘,一定是個心善的人。
他聽見這個含着笑意的姑娘問他:“你不是我們青城山的人吧。”
他嗫嚅道:“來見新掌教的,走得晚了,被突來的瘋子抓了。”
小石榴歪頭和狐狸對視一眼,示意它不要動。男子連忙哭喊:“姑娘,求您救救我,求您了!”
“你不認識她?那可是渺厄元君。”
他搖頭,真是遭了大罪了,莫名其妙被抓了,“我不認識她啊,她沖上來就抓了我,要殺我啊姑娘!您快救救我吧!”
“這樣啊。”她緩緩收了笑意,認真道,“她殺你,是報仇啊。你沒見過她,你的父輩或祖輩見過。”
他大感冤枉:“就算有仇,那也不是與我的仇啊,何苦将仇怨遷怒到無辜之人!”
“是呢,牽扯無辜。”她站起身來,眼睫投下一片陰翳,逆光之下,她身上隻餘蒼涼的冷冽,“憑什麼他們的錯,要讓别人去彌補呢。”
“就是啊姑娘——”他話音停滞,那個姑娘不知何時臉上再無半分溫和,居高臨下地睥睨他,比渺厄看他的目光更加冰冷。渺厄看他的眼神是沒有感情的,但她看他的眼睛裡,充斥了殘餘難褪的憤怒。
隻要他在說下去,他一定會死的。
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直覺。
“元君,我放你走,條件隻有一個,讓他醒着。待會無論你對他做什麼,都必須保證他醒着。”
他頓時駭然,凄厲喊叫:“不——我做錯了什麼!那些事情與我無關啊!”
“确實不是你做的,但你是受益者,而無辜者,卻被你們害死了。何況,你為何還留在青城山,你是随那些外宗的人來的吧,他們都走了你卻沒走,你想在青城山裡找什麼?。”
男子張了張嘴,無從辯解。
她不再看他,在結界上開了一道口子,“元君,快離開吧,這道口子很快就會自動補上。”
渺厄沖她颔首,見男子又要嚎,直接堵住他的嘴,消失在結界中。
目送他們消失,小石榴站在那裡久久不動。狐狸有些擔心她,還不等狐狸安慰,她先說話了,隻是帶着自嘲:“我知我隻是遷怒,但想到有些人本來不用死,我就恨不得親自殺了他們。”
狐狸不知她意指何事,隻道:“那不是你的錯。”
“我要離開了。”
狐狸一愣,随即問:“去哪,什麼時候?”
她擁抱它的胸脯,将臉埋進它的長毛,“我要離開青城山了,就我一個人。”
它呆了呆,小石榴又接着道:“我想小道士了,我要去找他。”
狐狸捋順了她的意思,頓時火冒三丈:“你的意思就是又要抛棄我呗,第三次了!你第三次不要我了!”
“對不起小兮,我喜歡小道士,我要救他。”
“你如何救人!他都死了,你能做什麼,現在的你能做什麼?你想做什麼我不管,我想做什麼你也别管,你别想再丢下我。”它氣紅了眼睛,說什麼也不答應。
“反正我有辦法,我救我的小道士,我不要帶着你。”
她決然地退後,狐狸還想大罵,但看見她泫然欲泣的眼睛,嘴裡質問的話語沒了聲兒。
小石榴轉身沖出了結界,狐狸反應過來想去追,被結界彈了回來。它又驚又怒,八隻尾巴用力地擊打着結界,然而沒有一點效果。
“你回來!你真的不想要我那你在難過什麼!”
它都看見了,她哭了呀。她說樹妖不會流淚,但她哭了呀。
她停了下來,沒有回頭。
“有什麼事大不了我陪着你,你憑什麼單方面不要我!這對我不公平!”
“因為我會害怕。”
她哀傷道:“我會害怕啊,要是小兮陪着我,我怕我堅持不下去。”
“所以,求你不要再妨礙我了。”
狐狸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