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

當閣下布魯提着小小行李箱準備登上指揮艦的時候，費米德星區的絕大多數權限者都走上街頭，前來送行。

不少蟲哭得泣不成聲，“閣下，我愛您啊……嗚嗚嗚……”

有的蟲請求憐憫，“閣下，求您回頭再看我一眼……”

有的蟲想在閣下心中留下自己最好的樣子，“閣下我永遠不會忘記您，謝謝您曾經的憐惜與慷慨，祝您一路平安，蟲神庇佑！”

有的蟲撒潑打滾，失去理智，“閣下啊……閣下……沒了您我怎麼活啊？！嗚嗚嗚……您真的如此狠心嗎？嗚嗚嗚……”

此情此景，布魯也生出一絲動容。于是他不再推拒，接過了蘇格蘭遞來的擴音設備。

他的聲音充滿感染力，眼中含有希望之光，“各位，我，布魯，舊姓坎貝爾。現已成為過去，請你們不必懷念，更不用執着！此後生活不停，生命不歇，但求此心無悔！都去嘗試追求真正的幸福吧！哪怕再苦再難，哪怕沒有蟲神賜下眷顧！我與你們共勉！祝好！”

布魯語畢，擡手摘下自己頭頂的帽子大力抛向天空，那帽子劃出一道優雅弧線而後緩緩飄落蟲群。

“嗚嗚嗚……閣下……”

“閣下，我聽見了！”

“不要搶！我的！靠！”

“給我！我來分配！”

蟲群混亂一片。

“真壯觀，要是我走，肯定沒這效果。”一旁的音裡感慨地說道。

璃拉一副禮儀微笑，“知道就行，懶鬼。”

“哼！”

安辰星猶豫着，終于在最後關頭開口，“布魯。”

布魯正扶穩艙門，回過頭來。

安辰星說，“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跟你讨要那條項鍊，畢竟你應該已經不需要了。”

布魯有些意外，“可以是可以……但你要這個做什麼，這是凱特文送我的……”

然後他忽然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該不會是……”

見勢頭不對，安辰星連忙打斷，“沒有，他那德行，也就你把他當回事。”

“也是……”布魯竟同意他的觀點，“沒辦法，生物權限者都說我眼神不太好，就喜歡怪東西。”

此時布魯心情顯然不錯，甚至還開起了玩笑，“不過我這條項鍊可是要傳給将來孩子的，你叫我一聲雄父讓我過把瘾就給你。”

“這有什麼難，不就一張口的事嗎？”安辰星面不改色伸手過去，厚臉皮叫道，“雄父，拿來吧你。”

布魯當場罵了一聲“擦”，說，“真沒節操。”

随即他解開自己頸上的項鍊放入安辰星手心，語氣沒轍又無奈，“行，你收着吧，不過我可不認你這麼大的雄子！”

布魯最後看向大夥，揮手告别，“走了啊！”

艙門漸漸關閉。

目标，E86特研星。

部署，聯邦第一總指揮部。

執行規模，全軍二十五艘戰艦。

第一次空間階躍，啟動！

安辰星無聲地看着艦群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而後回眸。

他看見可愛的音裡一臉感傷與祝福。

看見美麗的璃拉緊抿薄唇，眼神複雜。

————

如果安辰星能提前知道自己自從離開E86後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或許他當初就不會走了。

無論與蟲族再怎麼相處融洽，他始終是一名人類。

而在哪一個星球生活又有什麼所謂呢？

那一天，安辰星脫口而出的“蟲渣”評語并沒有惹怒佐·萊伽斯。将閣下布魯的遺物轉交給安辰星後，他便吩咐蘇格蘭帶蟲去休息艙了。

仿佛壓根就沒看到凱特文那些關于［逆理］的消息一般。

但安辰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隻是剛剛的會面實在算不上愉快，他需要另尋時機和那個長官交涉，否則他不認為對方會自覺幫他保守秘密。

紅發的蘇格蘭副官一邊帶路一邊随意聊道，“其實我也掌［文明］權限，隻是序列不高哈哈……”

“您身兼多職，能有這個職能已是難得。”安辰星回話得圓滑又敷衍。

不想蘇格蘭突然側身接近他，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将他打量一番，耍流氓道，“确實漂亮，剛才在錄像裡我就這麼覺得了……要說真不愧是雄蟲造蟲……”

安辰星面無表情，沒有被冒犯的感覺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因為他被無數蟲誇過相貌。

蘇格蘭接着說，“其實布魯閣下的遺物一直是我給收拾的，那幾段消息也是我最先看見的，後來才給的少将。”

他有頭有臉地分析道，“你這麼聰明，［逆理］之前也是位權限者吧？［科學］還是［文明］？還是都有？如果我們查閱主星近幾個星月的權限者死亡公布名單，能不能找到你呢……”

安辰星在原地停下腳步。

“不要緊張嘛，我是總指第二權限，少将讓我來給你帶路，就是示意我好好跟你談談。”蘇格蘭笑容張揚，似乎成竹在胸。

安辰星沒有絲毫放松，問，“你們想談什麼？”

蘇格蘭率先一步走到休息室前，躬身對他做了個“請”的動作，說，“我們第一總指隻談合作，一切都講究互惠互利。當初布魯閣下試藥也是完全出于自願，我們沒有逼他。”

安辰星不敢苟同，可蟲死不能複生，此時争論這些沒有意義，他聲色冷淡，“既然如此，那你們要談的合作是什麼？”

“我們一直希望在科學院中有自己的蟲脈，并且認為你就很合适。”

“你們想我傳遞内部消息？還是幫忙研究些什麼？”

“不是，你完全可以好好過你的日子，隻需要讓所有的蟲知道你是我們的‘朋友’就行。”

“圖什麼？”

“嗯……威望之類的，這你不用管……而且你想想，如果我們是蟲盡皆知的鐵杆朋友，一旦你［逆理］的事情暴露，我們勢必首當其沖，所以一定會用心替你保守秘密。”

“威望？”安辰星冷笑，“和一個普通……”

說到這他忽然頓悟，“原來如此。”

和一個普通的“亞雌”權限者交朋友确實達不到威望的程度，但要是跟一個可以凝聚整個特研星權限者力量的蟲交朋友，那将會是很大的震懾。

想必是第一總指的兩位長官通過V16戰艦的現場錄像，察覺到了其他權限者對自己的極度溺愛。

蘇格蘭神色愉悅起來，不吝惜稱贊，“反應真快，果然和聰明蟲說話就是舒心。”

然而安辰星并不想馬上答應他們。

因為不論第一總指是想要震懾哪方勢力，都絕對不可能是小型勢力。

若還沒到主星就稀裡糊塗站了隊，到時說不定怎麼死的都不明白。

在人類唯一權威政府成立之前的熵增時代，安辰星經常同時受到多方勢力威逼利誘地招攬，所以對周轉平衡之術頗有心得。

他面上沒有流露出拒絕，嘴上卻難為道，“這似乎不太好辦，我隻是一個普通權限者，就算敞開說自己與第一總指是好朋友，那也需要有蟲願意相信才行。”

哪知蘇格蘭卻答道，“這好辦！怎麼不好辦？等十來天的階躍結束後，咱們當場就把這［友誼證明］給辦了！”

安辰星聽罷表情古怪，簡直不知所謂。

在你們蟲族，做朋友還能辦.證啊？

終于，等到兩百多次漫長又枯燥的階躍結束，安辰星發現，第一總指還真有辦“朋友證”的方法。

那天，第一總指的艦隊并沒有直接将他們送回主星，而是選擇停在費米德星區稍作修整。

當晚第一總指隆重宴請E86權限者們，還是由蘇格蘭副官親自主持晚宴，給足了大夥面子。

台上的蘇格蘭盛情地說道，“各位，一路奔波辛苦了，今天第一總指辦宴，大家好吃好喝不要客氣，養足了精神再回主星報道……對了，為了大家玩得開心盡興，我這兒有些B級閣下接觸卡，有需要的蟲可以來領一下……”

權限者們聞言立即鼓掌歡呼，氣氛瞬間火熱起來。

他們太需要了！多少年沒見到雄蟲了？

辰星？辰星是造蟲，隻能算作大家的孩子！

安辰星不愛跟他們胡鬧，默默在角落無聲看了一會後，他端起玻璃酒杯，走出到後院散心。

後院比想象中寂靜，曲徑通幽，夜色迷人。

安辰星沿着鵝卵石小徑一路走去，看見一座做工精細的中型噴泉，其中花式紋路清晰可見，然後他才忽然察覺，自己這一路走來都沒有路燈照耀。

安辰星似有所覺地擡頭，看見一輪明亮浩大的“圓月”挂在天上。

竟比地球上的那顆還要大上十幾倍。

但是他很快又看出來，費米德的這輪“月亮”是由蟲造的而非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