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勻有些翻白眼的趨勢,扼腕歎道:“你這孩子……!你弟那個限高令,是多少錢來着,你記得嗎?!”
“好像是60億?”李若希道,“我也忘了。”
“60萬億!”方勻拍着大腿,“那不正好是120萬的一半嗎?!”
“啊,那咋了?”李若希疑惑地望着方勻,不理解他的苦心。
如果這筆大家從未夢想過還能追讨回來的凱文遜的“髒款”,能途徑丁一劭的手,以丁一劭的謀略和操作,這些錢也一樣能回到國庫,但是,屬于“丁李之家”的軍功,就能把丁一翼的限高令給摘了!
他當時就囑咐李若希一定先給他爸,萬萬沒想到,李若希這實誠孩子,壓根就沒動過這個“歪腦筋”!
“爺爺,算了吧,”于皓南拿着一個果盤過來,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好笑道,“吃點水果,降降火。”
“唉!”方勻歎息一聲,拿着叉子,叉了一塊兒西瓜在嘴裡,歎氣離開。
“爺爺怎麼了?”李若希問道。
“沒怎麼,”于皓南笑道,“隻是對我娶了個傻老婆的事終于理解了那麼三分。”
李若希漠然,白了他一眼轉身要走。
“哎,吃水果。”于皓南道,“剛剛總統提供了一個思路,我覺得有道理。”
“什麼?”李若希順手從他果盤裡拿走了一瓣橘子。
“他說小黑可能是‘不敢回家’。”于皓南道,“他離開時已經很警覺,知道杜茜茜要殺他,是拿着龍龍給他的手工刀走的,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杜茜茜死了,這是厄斯人在複仇,倆孩子必須殺一個,他可能也知道了。”
“你是說,小黑為了龍龍不被殺,所以才……”李若希咬着橘子,眼睛逐漸濕潤而晶亮。
“這隻是一種可能,”于皓南撫了撫他的臉,在那滴淚滑落下來時,輕輕拭去,“我有個想法。”
在新春佳節的第一天清晨,總司令發表了講話。
于皓南坐在鏡頭前,向全體水星居民緻以新年的問候。
“親愛的水星人民們,新年快樂!我代表百萬遠征軍,向大家緻以最誠摯的新年祝福。
過去一年,我們遭遇了無數挑戰,包括反複辟與反侵略的險惡鬥争,以及轟轟烈烈的反恐運動。正是這些挑戰,鍛造了我們的團結與堅韌。A軍在水星上,為了捍衛我們的家園,為了開拓新的生存空間,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人民為了堅守自己的家園,為了捍衛和平,也盡到了每一位公民的責任與義務。
我常常說,‘欲以一身撼天下,無懼平地生波瀾’,我們難亦行反攻計劃,終于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而‘難亦行’的道路,是知難而亦行,無論我們未來還要遭遇什麼樣的挑戰,我們都該無所畏懼,勇往無前。
現在,我可以自信地說,災難已經成為過去,威脅已經解除。随着厄軍的掃蕩清除,陰兵團的徹底覆滅,以及巴爾幹核威脅的逐步拆除,我們水星迎來了最安全、最和平的時期!我遠在天邊的子民們,孩子們,無論是小黑……還是小白,小紅,還是小藍,所有的小朋友們……”
于皓南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略帶哽咽,張開雙臂,面對鏡頭。
“我久别離家的孩子,快些回家吧!
你的周圍已經安全,壞阿姨和壞叔叔們,都已死亡,所有威脅都已消散。你的爸爸,你的爺爺,我們強大的無敵的A軍,已經鏟除了所有惡人。
不要再有任何顧慮,不要害怕……快些回家!”
這番聽起來有些詭異的“新春賀詞”和“民衆宣講”,不同于以往于皓南像個冰冷的軍隊機器那樣發号施令,嚴肅瘆人,鮮少地帶了個人感情,而且是濃重的個人情緒,讓水星民衆們有些疑惑,也有些動容。
可于皓南的爺爺于凱峰,卻聽出了不同的意思。
“老方!你到底要把我瞞到什麼時候?!”
于凱峰找到了方勻,青筋繃起,雷霆暴怒:“我還沒瞎沒聾,沒老到那個程度!難道我聽不出那是一則‘尋兒啟事’,難道我聽不出黑崽在找他的兒子?!”
方勻沒辦法再欺騙他的上司,隻得把小黑的死亡和失蹤,對他的老夥伴,全盤托出。
于凱峰望着那于小黑僅僅三歲留下的照片,不禁老淚縱橫:這是他要的那個孩子,這就是老于家的種啊!
隻是上天不再憐愛了,“世代将星”到此為止。
都說富不過三代,他又憑什麼要繼續貪婪地延續于家血脈,繼續擁有他的繼承人呢?!何況三代司令,終歸殺戮太重,最終,竟報應在他們的第四代、這麼小的孩子身上。
這些年,總統方傾做的許多事,其實他并不贊同。
比如王宇行小時候,就他到底應不應該被斬草除根,其實總統家庭内部成員是做過表态的,當時于凱峰就堅決不同意。
那王宇行是王俊的獨子,也是在昶洲他們老兩口身邊出生的,雖然王宇行剛從産房抱出來,給他看了一眼,他就因為“王宇行天生黃毛”而皺眉說不喜歡,但那也不過是在說笑,王俊那麼早就犧牲了,他的孩子他們老兩口怎麼會不疼惜,更何況牽連了王珣阮倪和尹瀚洋索明月夫夫,而方勻則站在他老婆孩子的立場,也建議“提前殺掉”,隻不過于凱峰尹桐于浩海三票,方勻青羚兩票,方傾最終猶豫之下,投給了“不殺”,這才在當年留下了王宇行一條小命,尹瀚洋聽出他們投過票,連忙抱着孩子跟索明月遁走,多少年都不朝面。
後來,王宇行逃到巴爾幹生死不明時,于凱峰就因為總統和青羚的“斬盡殺絕”而不高興過,連累了王珣阮倪早死,而等到整治丁家,撤銷Air番号,捉拿丁一翼後,于凱峰更是勃然大怒,說總統“過河拆橋”,最終李傳光不說是“含恨而終”,也是凄然離世,那李傳光不是于凱峰親哥也勝似親哥,他怎麼能咽下這口氣。
“爸,從國家大義來說,方傾這些事,都沒有做錯……”于浩海再一次站到他的夫人身邊。
“得得得,别跟我說了,你個怕老婆的慫包!”于凱峰罵道,“總有一天你也受不了!”
果然,到了方傾提槍要殺小葡萄時,老人家再一次暴怒,這回,于浩海和于皓南,也都和他一樣,無論如何,殺掉有功之臣方缇,他們都堅決不允許!
可總統才不把于家人放在眼裡,用你時就讓你開疆拓土,戍城守邊,不用你時于家人從老到小,通通放倒。
現在,黑崽的小崽丢了,興許是沒了!
于凱峰擦掉眼淚,帶着尹桐走了,說要出家,臨時抱佛腳,要向佛祖慚愧,這就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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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皓南的“尋兒啟事”走遍千家萬戶,電視上不分黑天白夜,不停播放,連龍龍都聽出不對了。
他哭着問爸爸,小黑是不是丢了,不然爸爸不會要小黑回家。
于皓南蹲在他身前給他騙了半天,沒騙過去,最終是李若希在一旁聽不下去了,隻得同樣蹲在龍龍身前,告訴他這個不幸的消息——弟弟确實是丢了,一丢丢了四年。
龍龍大哭一場,哭着喊着說不要,還要“戴手镯”,要出去找弟弟,李若希拿出那“長命百歲”的金手镯,戴在孩子手上。
“不該給我這個,”李擒龍低頭看了看上面镌刻的四個字,一陣兒搖頭,“爸爸,不應該給我這個,他的手镯上面,才應該是‘長命百歲’!”
李若希一聽這孩子如此懂事的話語,當即哭崩在地,于皓南扶起了他,另一隻手,緊緊地抱住了龍龍。
“龍龍是個好哥哥,但弟弟……也想做個好弟弟,”于皓南流淚道,“龍龍,不管我們小黑回不回來,你都該帶着他的心願,好好長大,明白嗎?那是弟弟對你的祝願,祝你長命百歲。”
李擒龍似懂非懂,小小的淚珠,成串似的滾落。
直到下半夜,他們倆大人才哄睡了孩子,于皓南低頭,看着龍龍的金手镯,問是誰送的。
“小葡萄送的,”李若希道,“這是一對兒金手镯,小黑的那隻,是‘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這個寓意也挺好,”于皓南道,“不管他在哪兒,都平安喜樂。”
李若希點了點頭,倆人互相看着彼此,再也繃不住了,不禁張開手臂,相擁而泣。
從初一到十五,李若希沒有離開家,他們都在群芳園别墅裡住着,一起度過這個喜淚參半的年,越來越多的小黑的消息,紛至沓來,趁着這個年假,軍方動用了各自所有能用的力量,對荒蕪島周邊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他們搜尋了每一個可能的角落,從臨近廢棄的倉庫到雜草叢生的山坡,甚至潛入了海底,希望能在那裡找到一些線索。
于皓南和李若希沒有放棄,利用自己的關系和資源,在網絡上發布了尋人啟事,聯系了各地的志願者組織,甚至遠赴厄斯,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時間一天天過去,春節到了尾聲,寒假終于結束,臨近四月的天,忽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整個駐地,都被白雪皚皚所覆蓋。
李若希這一夜忽然驚醒,起身看到龍龍在一邊酣睡,窗外是四處飄落的雪花。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燥熱,仿佛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即将發生,卻又無法捉摸。
他輕輕下了樓,走到門廳,發現于皓南的卧室門開着,人不在裡面。
他推開了大門,走向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看到于皓南在深夜的路燈下站着,一直看向遠方。
“怎麼了?”他走到于皓南的身邊,雪花覆蓋在于皓南的肩上、頭上,以及濃密的睫毛上。
“好大的雪,”于皓南擡起手,片片雪花落到他炙熱的手心裡,一觸即化,“我怎麼覺得小黑要回來了。”
李若希聞言,心中一陣悸動,他擡頭望向遠方,白茫茫一片,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純淨的雪所覆蓋。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說道:“皓南,我們都已經盡力了。”
“嗯。”
于皓南答應一聲,可仍舊不死心,轉過頭,直直地盯着巷子一角。
苦難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降臨人間,五花八門地錘煉着肉體凡胎的人們,于皓南堅毅的臉龐,凝重而蒼涼,李若希習慣了他總是不羁而頑強的模樣,可此刻,他知道于皓南其實無比脆弱。
他默默地站在于皓南的身邊,于皓南握住了他的手。
白雪将二人逐漸覆蓋,已經分手多年的兩個人,竟以這樣的方式一齊白了頭。
雪花飄落的聲音,寂靜而悠遠,忽然傳來了一陣狗吠聲。
一輛劍齒虎軍車從遠及近,聲音轟鳴,逐漸奔馳而來。
李若希與于皓南怔怔地看着,隻見精神矍铄,銀發根根的于凱峰,一腳踹開了車門,懷裡抱着的一個小小的孩子,率先跳下了車來!
他大概七歲出頭,剃了個小光頭,身上穿着灰色短打僧袍長褲,一張小黑臉,看着髒兮兮,一隻小手腕,戴着金手镯,一雙藍眼睛,明亮而靈動。
于皓南瞳孔驟縮,猛地沖上前,心尖顫抖道:“小黑!”
那孩子身子一顫,率先認出了李若希,李若希一個踉跄,跟在于皓南身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孩子哇的一聲,哭着向雙親奔去。
軍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瞅瞅你們這倆當爸媽的,把我重孫子變成秃驢!”
于凱峰攙扶着尹桐下車,雙雙往那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走去。
“這會兒又瞎胡說了,腦門上‘一百零八拜’的紅印兒還沒消呢!”
尹桐和于凱峰攙扶着彼此,望着前方,雙眸含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