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這一紙驗屍報告,無疑給了于皓南與李若希新的希望。
小黑沒死,18具屍體都不是水星人,他根本沒有出現在那座被燃/燒/彈炸成架子的倉庫,那掉落在倉庫門外的一雙從内部因為爆炸而飛射出去的虎頭小皮鞋,想來也是杜茜茜故布疑陣,故意從小黑腳上脫下扔進倉庫,為了迷惑她身後那一直不斷向她索命的厄斯同鄉。
她要告訴那些厄斯人,小黑已經死了,“任務結束”。而那個倉皇的晚上,她帶着小黑逃亡,最終隻她一人開着飛車沖出懸崖,當場身亡,中間又發生了什麼?小黑到底去了哪裡?這一切,也随着杜茜茜的死亡而變成難以解開的謎團。
一場在暗中進行、聲勢浩大的“找孩子”開始了。
于皓南李若希不能為了一個失蹤四年的孩子調動軍方力量到處奔走,他們隻像普通父母那樣,去警局報了案,為孩子立案失蹤,由警方出面尋找于小黑。
四年前,杜茜茜掉下的山崖名為黃榕山,黃榕山的山勢陡峭,崖壁光滑如鏡,普通人無法攀援,一旦跌落,幾乎毫無生還可能。山崖的位置在荒蕪島,島嶼地處偏狹之地,人煙稀少,交通極為不便。加之島嶼四周被茫茫大海環繞,更增加了搜救的難度。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作為案發地,梁孝铮所率刑偵隊與法證部在四年前也漫山遍野追查過線索,發動周圍臨島幫忙留意,四處張貼懸賞警訊,在黃榕山周邊進行搜尋,而黃榕山本身更是被他們掘地三尺,連一塊兒小石子都沒有放過。
四年過去了,這番找尋孩子,仍舊得從荒蕪島開始。于皓南和李若希帶着複雜的心情去到了荒蕪島,自從杜茜茜身死這裡,荒蕪島四年前就将此地劃為了重要偵察地。
島上荒草萋萋,風聲呼嘯,那曾經環繞四周的黃色警戒線,早已随着風沙掠過樹梢,消失殆盡。而從春到夏,從夏到冬,又是幾年過去,如今的荒蕪島,仍舊荒蕪,高高的黃榕山上,雜草叢生,于皓南與李若希來到了杜茜茜墜崖的懸崖邊,俯瞰着那深不見底的崖底,隻能憑空想象着當時杜茜茜帶着小黑倉皇逃亡的場景。
11月深秋的風,吹拂着他們的臉龐,于皓南側過身子,擋在了李若希的身前。
“……這件事,不能着急,隻能從長計議,”盡管,他也已經被這“查無可查”的現實打擊,但此時此刻,仍然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堅強地勸慰他的前妻,“起碼四年前警方沒有在這裡發現一塊兒帶血的石頭,我們的孩子……肯定還活着。”
李若希憂傷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島上的植被雖然茂盛,但現已進入深秋,隻剩枯葉荒草,周圍一片寂寥,連人為踩踏過的痕迹都沒有。四年的風雪侵蝕,依稀辨認不出任何痕迹,杜茜茜和小黑,急速飛奔的車轍,逃跑的足迹……
什麼都沒有。
二人的屬下孫舜香和莊雅思則在荒蕪島下面搜尋,走訪了島上僅有的幾戶人家。這些居民大多是漁民,對于四年前的事情記憶模糊,毫無印象,歲月更疊,有的漁民已經離開了這座島,去别的地方謀生,孫舜香與莊雅思幾次遇到彼此,便商定分頭去找,找那些離開了的島民。
三個月後,終于有了一個确切的消息。
孫舜香查到一個現已搬離荒蕪島的老人,似乎記得一些細節。老人回憶說,那是5月的深夜,他的小屋房間又濕又悶,林中蟬鳴聲聲,吵得他睡不着,便在海邊沿着沙灘漫步吹風,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一個女人抓着一個小男孩的手,瘋狂地往海的東邊逃去,留下了兩串急促淩亂的腳印。
當時的水星,女人是非常稀少的生物,老人順着腳印跟了過去,隻是海浪拍地,夜色朦胧,走出幾百米遠,腳印逐漸消失。
他便停下了,四周看看,甚至懷疑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直到孫舜香拿着杜茜茜和小黑的照片分别給他看,他才恍惚記了起來。
莊雅思則帶回了另外一個消息,他說四年前的春天,這島上曾經“熱鬧”了一段日子,那是因為荒僻的島嶼海岸,忽然臨時加設了一個現在已經廢棄了的碼頭,有時會有一些船隻出沒,下來一夥兒強壯的男人,在四處奔忙。
隻是這碼頭沒有文字,沒有标識,看着不像官方設置,沒過多久,果然有巡察的水兵發現這莫名其妙加設的碼頭,立刻舉報給軍方。軍方來人,就将它給拆除了。
這個廢棄碼頭,想來就是厄斯人曾經偷運燃/燒/彈的地方,隻是武器被埋在附近山坳之下,待到此次反恐,這些武器才被深挖出來,重見天日,而當時那些“強壯的男人”,又有多少死在了倉庫裡,跟杜茜茜是什麼關系,則不得而知。
孫舜香與莊雅思的線索到這裡,就再也沒有了。
于皓南和李若希一起去看過,又在海邊轉了幾圈,待了幾天無果後,才一起疲憊地離開。
這找孩子的過程,雖然比“小黑已死”要有希望,隻是随着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破滅,整個過程,仍舊令人心焦和痛苦。一切都發生在“四年前”的春天,他們查來查去,現在能抓到手裡的,也隻剩當年的隻言片語,少許“遺迹”。
于皓南總是寬慰李若希,假裝很好、很有信心的樣子,倆人常常一起找孩子,無功而返後,又各回各的工作崗位上,生活還得繼續。
從深秋,到冬末,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于皓南偶爾在周末空閑的時候,會一個人驅車前往,去到荒蕪島的海邊。
他有時在黃榕山爬上爬下,有時在荒蕪島順着海岸線漫無目的地走,走到那厄斯人建立的廢棄碼頭,會駐足望着海浪,一站就站大半天。
幾根尚未腐爛的木樁,立在沙灘上,樁下不斷被湧上沙灘的海浪拍擊。
這一天,于皓南拔出了一根來,看了看它的末尾,那充滿小孔的破洞,生滿了藍色的鏽。他抓着這木樁,在海邊徒勞走了幾個來回。
正像個陀螺似的打轉,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林子裡,走出來一個人。
李若希手裡抓着另外一根木樁,也看見了他,呆立在原地。
“回家吧!”于皓南朝他招手。
“嗯。”
倆人扔了手上的木樁,看向彼此。
因為有着“找小黑”這件無從下手又希望渺茫的事,憂愁與哀愁,是常常有的,隻是倆人互相看着彼此,待在一塊兒時,總是互相忍着不說,或是沉默不語,或是彼此安慰,而沒見着彼此時,就各自舔舐傷口。
“這山上海邊,都沒有發現小孩的屍骨,他肯定還活着。”
“臨近島嶼的殡儀館……也沒有類似咱們孩子意外喪生的記錄。”
“孫舜香一再擴大了搜索範圍,就是四年前四月,水星一般島嶼,也都沒有失蹤兒童的骸骨被發現。”
“我們水星在總統治下,沒有沿街乞讨的小孩,也沒有路上流浪的小孩,我們小黑一定是在别人家裡,好好地生活着。”
“……皓南,”李若希不得不打斷了于皓南絞盡腦汁、說來安慰他的話,“我真的還好,就像總統說的,已經得到過最壞的消息,現在沒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我真的能想開。你呢?你還好嗎?”
“我也好。”
于皓南黑又亮的頭發,根根豎起,短而精悍,他的眉骨凸出,鼻梁高挺,眸光深邃,一如既往地沉穩與幹練,微笑地望着他。
李若希點頭,各自坐進了各自的車裡。
一路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回到Alice駐軍大本營,一個去到航空局,他們的“家”,現在都在不同的地方。
于皓南這小半年一是找孩子,二是去巴爾幹,三是偶爾去往厄斯星球。李若希則是找孩子,在首都駐軍,或是去往皓南島執勤。在帶孩子這方面,于皓南也不知道是出于自信還是不相信别人,輕易不假手于人,總會想盡辦法抽出時間,親力親為照顧孩子,讓李若希撒手不管。
龍龍與剛子在駐地念書,和于皓南住在群芳園别墅裡,于皓南每天送孩子上下學,偶爾李若希去探望。等孩子們放了寒假,于皓南則帶他們去到航空局後面,他和李若希結婚時買的婚房裡居住,孩子們打電話給李若希,李若希也偶爾去和他們“歡度周末”。
于皓南外出時,孩子們有時被他送到總統府,方勻青羚和方傾于浩海監管孩子,有時則是李若希主動接回去,送到父母李茉莉丁一劭那裡,這又變成了他們一家三口帶倆孩子兼顧“留守兒童”添寶(方盼盼随丁一翼在皓南島執勤),雙方互相交替着帶孩子。
李若希會問于皓南的行程,提前準備好接孩子,而于皓南也常常問李若希“在哪裡”,他去送孩子。節假日時為了孩子高興,于皓南會邀請李若希到家裡“團聚”,而到了學校的“家長活動日”,于皓南會問李若希能否參加,最好兩個人一起去。
“家庭活動日”是學校舉辦的親子類型運動會,需要家長參加。于皓南和剛子的組合最大對手,就是丁一翼和添寶的組合,李明軒雖然不是天賦異禀、一身肌肉的添寶的對手,但于皓南是一定會拼盡全力把丁一翼打倒,父子倆在鐵人三項活動中拔得頭籌後,繞場一周,專門向丁一翼和添寶父子倆“示威”。
“神經病似的。”
丁一翼對他這種幼稚行為不屑一顧,他已經過了和于皓南争第一的“青春歲月”,而且李若希看得出來,弟弟因為他們夫夫倆這小半年來“找孩子”的事,其實挺同情于皓南,他不再跟于皓南犯擰,于皓南自然不找他麻煩,這倆人作為彼此的大舅哥,也終于握手言和。
李擒龍的親子活動則由李若希出馬,像是腿綁在一起跑步、加障礙跨欄和打挂壁球等等多項運動,李擒龍這一“雙優寶寶”在體育上的天賦十分驚人,李若希更是在同性之中從無敵手,飛人的孩子是“小飛人”,父子倆拿了各項第一,赢得滿場掌聲。
家庭活動日裡活動完了,又各回各家,有時龍龍會要求“爸爸們在一起”,他們也會一塊兒吃飯,一塊兒回到群芳園别墅睡一晚上,隻是李若希摟着龍龍住樓上,于皓南和剛子住樓下,相安無事。
“還有七天過年,”于皓南在李若希停車時,也下了車,攔在李若希的車前,待到李若希緩緩放下車窗,他看向他,發出誠摯的邀請,“大年三十那天,能來總統家裡做客嗎?他們都很想你。”
李若希不忍心拒絕,何況是過年,他也很久沒見到總統與司令了,對他來說,放走方缇,無異于讓總統與司令也變成了“丢了孩子的家長”,于是點了點頭。
這一年新春佳節,總統家裡特别熱鬧,一家人齊聚一堂,能回來的都回來了,于凱峰尹桐闊别駐地大半年,終于在兒子于浩海的反複說和下,同意來到他家過年。
因為小葡萄的事,于凱峰跟總統單方面結下了梁子,說是結仇,不如說是于凱峰害怕,總統的“毒藥”終于通過袁真成功下到了他的飯碗裡,讓他在5月5号當天直接昏睡不醒,回想起來,老爺子是又驚又怒,說啥不見方傾了,可挨不住兒子苦苦哀求,于皓南又親自去赫特島接老兩口,才看着孩子的面上,于凱峰又攜夫人尹桐,去到了他們家。
一桌酒宴非常豐盛,各種菜肴色香味俱全,大家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不斷,氣氛溫馨而祥和。于凱峰和總統之間的不愉快似乎也随着這歡樂的氛圍煙消雲散,兩人時不時舉杯,談笑風生,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爸,這回的鲟魚是從晖陽島進來的,我吃着覺得魚肉還挺爽滑Q彈”,方傾笑着問于凱峰,“您覺得彈嗎?”
“噢,彈,”于凱峰咬着一塊兒魚肉,忽然聽出不對味兒了,這哪是問魚肉啊,而是問他還敢不敢彈劾總統。
他涎着老臉讪笑搖頭:“不彈,不彈,再也不敢了。”
“是嗎?”方傾微笑着望向一邊的丈夫于浩海,于浩海也立馬表态:“不彈,不彈。”
于皓南聽出父親夾槍帶棒,竟然當着飯桌恐吓,隻是他父親爺爺害怕,他可不帶怕的,馬上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大聲道:“彈!該彈還得彈!”
惹得于凱峰于浩海兩邊打他。
尹桐、青羚和李若希在一旁閑聊家常,分享着各個島上的趣事,剛子和龍龍在房間裡嬉戲打鬧,不時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整個屋子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添寶後天和盼盼一起回來,”青羚道,“今年丁一翼升上二星中将了,他和盼盼的日子能好過些。”
“我聽說還不讓高消費,”尹桐說,“去我們那兒要坐貨船不能坐飛機,折騰一天一夜,盼盼每回說要來看我們,我和老頭兒都說我們去紅霜鎮找他。”
“他去紅霜鎮了?”方傾問道。
“孩子暑假時一家三口就過去玩了,”青羚道,“紅霜鎮是生養他的第一故鄉,該回去看看的。”
方盼盼作為盧君逸和江烨的孩子,為他的親哥和父母上香添墳,認祖歸宗。難怪那個地方他和丁一翼戀愛時第一次去,就一見如故,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他的生身家人,都葬在那裡。
“方缇什麼時候回來啊,”尹桐問道,“說是去旅遊,可怎麼過年了還不回來。”
青羚看到方傾悄然黯淡的眼眸,連忙接話道:“去厄斯了,那裡患病的人多,他是醫生,一邊旅遊,一邊到處治病救人。”
方勻看向玩笑打鬧的龍龍和剛子,總會想起另一個重孫子,王帥。
哼,雖然孩子被方缇臨時改姓叫了方帥,但孩子表演節目前自己報幕,總是會自稱“王帥”,他當然看得出小葡萄這小伎倆,隻是懶得揭穿而已。
于凱峰則在飯後問于皓南:“複婚了嗎,和好了嗎?”
于皓南答道:“沒那麼快。”
“你回來都一年了,真夠笨的!”于凱峰罵道,“你就學你爸,哭着求着下跪道歉,我看孫媳婦心很軟,都能來一起過年,也許看在孩子的面上,也就原諒你了。”
于皓南隻笑笑不說話。
他不像以前剛從厄斯回來,各種急迫地“求複合”了。他知道,小黑沒有回來,李若希心病未除,不會有心情“談情說愛”,何況過去對李若希來說是“不堪回首”,他都被李若希對标成“已遂的封騰沖”,再談原諒,為時尚早,傷就在那裡,他隻能紳士地等待,等小黑回家,等自己表現好了,等李若希釋然,等真正的春暖花開。
“……孩子,那王八蛋交出的120萬億,你就直接給總統了?”
飯後陽台上,方勻問李若希。
“是啊,我看不懂那些賬,直接給了總統。”李若希回答道。
“啧,”方勻暗暗咬牙,“不是讓你先給你爸看看,再給總統嗎?”
“可是我爸那個人……方總,實話實說,我爸還是很喜歡錢,”李若希坦誠道,“這些錢要是經過我爸,那至少得被他吞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