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南，你瘋了嗎？！”

李若希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聲音中帶着難以抑制的驚慌和悲痛。

“李總！”廖成北和崔淨發一看他來了，連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沒讓他摔倒在地。

“你們就這麼看着？！”李若希雙眼通紅，瞪着他們二人。

“于總說他有他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

于皓南仿佛沒有聽到、沒有看到一般，繼續着他手中的動作，一鏟又一鏟地将墳土抛灑向空中。

他的臉上滿是堅毅和決絕，雙眼充血，仿佛失去了理智，隻是動作迅速，越刨越快。

李若希終于擺脫那二人，沖上前去，握住于皓南的手臂，想要攔住他，卻被他一把扶住。

于皓南的力量大得驚人，李若希幾乎被他整個兒騰空抱起來。

“别攔我！我現在就告訴你，這不是小黑！”

“皓南，你清醒一點兒，小黑已經死了，你這樣做是沒有意義的！”李若希聲音中帶着哭腔，可于皓南像是中了邪一樣，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告。他把李若希放到墳坑的一邊，繼續揮汗挖着，秋風一陣陣吹過，李若希看到坑裡四四方方間隔的位置裡，那個小小的骨灰盒，不禁淚珠落下。

“……皓南，我求你了，停下來吧，讓他安息。”

“安什麼息！”

于皓南将骨灰盒從墳龛裡抱了出來，單手夾在左邊臂彎裡，另一隻手将疲軟倒在地上的李若希拽了起來，夾在右邊臂彎裡，拖着他上了車，直奔水星醫院。

“你把我們的兒子放回去……”

“他不是！”

到了水星醫院，找到了方勻。

方勻擡手啪的一聲，狠狠地扇了于皓南一巴掌！

“你瘋了嗎？！你要發瘋也不該帶着他，讓他再次承受這份痛苦！”方勻瞪向于皓南怒喝道，“他剛剛病好了，你是不是又要刺激得他複發，啊？！你做事不加考慮嗎？還是你也沒好，你腦子還不清醒？！”

“我要稱骨驗屍！”于皓南把骨灰盒放在了桌子上，“爺爺，你相信我，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這不是小黑，他就不是！”

“……于皓南，你對這事心裡有痛楚，我們能理解，”方勻沉痛道，“可艾登梁文君反複核驗過整個案件，你也調查了，了解了，現在忽然這麼說，你有什麼依據？！”

“我現在馬上帶他去找‘依據’，”于皓南指着坐在邊上，臉上沒有血色的李若希，“我沒有瘋，我腦子也很清醒，我再說一遍：我說他不是我兒子，他就不是！”

方勻的呼吸急促，手按在桌旁，怔怔地看着他。

聞夕言聞訊而來，連忙扶住了方勻。

“于皓南！你也該考慮到方總，他是……他的什麼人，是他太爺爺，你這樣折磨一個老人家，我要報警說你虐待老人，虐待你親爺爺……”

“找方缇，”于皓南道，“你們一定知道方缇去哪了。在厄斯的時候他就給我用過稱骸骨的方式驗過屍體，确認是敵方主将還是我方主将。聞叔，方缇一定會告訴我，這個到底是誰。”

聞夕言看着于皓南堅定的眼神，說實話，他有些猶豫了，同樣的，還有方勻。

方勻看着自己這個“不肖子孫”，腦子裡卻閃回過去很多事。

他做了于凱峰的軍師五十多年，親眼見證于凱峰是怎麼狂妄地讓全水星人“隻知于将軍，不知道統帥”，等到于浩海長大了，他又親眼見着于浩海是怎麼一舉推翻了統治水星600多年的王室，建立了民主政權。

後來，這混小子長大了，到了他的時代。

厄斯人打到水星上，瘋狂掠奪水星資源，踐踏水星Omega，好不容易因為X槍炮将厄斯人打跑，當他們研究怎麼樣制作更大的“繭”，空中防禦整個水星星球時，于皓南說：“難道我們要一直被動挨打，不停防護，做繭自縛？！不！我要打到厄斯星球去，我要踐踏他們的土地，掠奪他們的資源，抓住他們的女人，讓她們來給我水星男兒生孩子，拯救我們的出生率！”

這一番“豪言壯語”把總統家宴整個掀翻，方勻、方傾都愣住了，青羚連喊救命，這種沙文主義的瘋話可不能亂說，罵他“狼子野心”，“唯恐天下不亂”，“厄斯比我們富得多還有核武器，你可不能去”。

可于凱峰和于浩海愣怔片刻，卻一起給他鼓掌叫好，非常支持他的決定。

“對！就要這麼幹！”

“以彼之身還施彼道，我們就要去他們星球上幹他們！”

所謂“天生将門子弟”，就是這樣的心胸，開疆拓土，殺伐征戰，于家世世代代出“将星”，是水星之福，當然，有時也是别國之禍。

轉眼，十五年後，當年20出頭的毛頭小子于皓南已經達成了他的軍事目的，真的把厄斯奪進囊中，還花言巧語诓騙厄斯女人，說水星會待她們賓至如歸，會讓她們做上等人，一定比在厄斯生活好。

那安馨園被厄斯男人編排是于皓南的“後宮”，大罵于黑子不是人，原因就是這個，可方傾作為總統，望着終于性别比例逐漸正常的人口普查結果，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于家人骨子裡的自負和反叛，緣因他們的聰明和實力支撐得起，他們說得出、做得到，敢于天下人先，讓方勻、方傾兩任軍師都刮目相看。

如今于皓南對他發号施令“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恍惚讓他看到了老上司于凱峰，可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那該有多好？

那個孩子……真的還活着？

“您要不會驗，就找方缇，爺爺，我敢跟您打賭，”于皓南道，“他絕不是我兒子！”

“……好，好吧，”方勻抱住了骨灰盒，“我找他驗。”

他的雙手顫抖，抱着他的小重孫，自從跟小帥帥玩了一段時間，孩子走後，他常常很想那蹦蹦哒哒的小黃毛，可懷裡這個……又何嘗不是他的親生血脈？

聞夕言見他雙目發紅，抱着骨灰盒不撒手，對他道：“我來吧。”

倆人把骨灰盒拿進實驗室裡面去，打開一看，雙雙愣住：裡面竟是空的！

于皓南立刻打電話給梁孝铮，質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伯父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有一天你會發這大瘋，”梁孝铮道，“你給我等着！”

于皓南摟着李若希，就在這水星醫院裡等着，半小時後，梁文君和梁孝铮帶着低溫保存的一移動式冰櫃，去到了醫院。

“若希，你……”梁文君看到李若希在現場，有些不敢說。

“爸，我已經好了，完全沒事了！”

李若希盡管被于皓南這麼一頓折騰，渾身冷汗淋漓，臉上毫無血色，可也許是于皓南那麼“有理有據”的樣子，讓他信服了，何況連方總都動搖了，而骨灰盒裡又是空的，他的眼中也不禁帶着期翼的光。

“我真是服了，”梁孝铮瞪着于皓南，暗暗低聲道，“你要是最後讓若希白歡喜一場，或是又生病了，我弄死你！”

“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會這麼幹！”于皓南道。

“方總，情況是這樣的，”梁文君道，“當時倉庫被燃/燒/彈炸得所有東西都剩空架子，裡面大概十幾個人，都在瞬間變成了……骨頭渣子。若希，你當時在住院，艾蘭囑咐我，‘千萬要把小黑挑出來，單獨埋葬’，可這個工作……實在沒法完成，骨頭是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倉庫本身也不大，而燃/燒/彈之所以危害巨大，就是它的瞬時爆炸能量……”

“您的意思是，根本沒法分清楚骸骨，對吧？”于皓南聽出他的意思了，盡管梁文君反複斟酌用詞，盡量委婉對孩子的父母說出這個真相，但于皓南從來就不是個委婉的人，“梁叔，您别有顧慮，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這個結果了，我們倆能承受得住。”

“是，我想到你回來，可能最後會有這個開棺驗屍的舉動，所以給了一個空的骨灰盒，以便當時進行埋葬，真正所有倉庫内厄斯匪首和……孩子的屍骨，都在這裡，沒有落下一處殘渣。”

“謝謝您！”于皓南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爺爺，把它們都給方缇，讓方缇給我一個個捋清楚，他們都是誰。”

方勻接過了這個冷凍櫃，鄭重地點了點頭。

四人離開醫院，叔侄兩個都反複看向李若希，很是擔心他的狀況，于皓南道：“咱們别分開走了，我們去一趟警局，見一下這裡面最重要的一個證人。”

“到現在一句有用的都沒交代，”梁文君聽出他說的是誰了，“你恐怕問不出你想知道的事。”

“那不一定，”于皓南道，“他看見我可就有話說了。”

“伯父，您别去了，免得血壓高，”梁孝铮道，“我跟他們去審問。”

梁文君點了點頭：“今天的事，對你叔父，和你爸……”

“我知道，”李若希點頭，“一定對我蘭爸保密。”

“對，暫時保密，”于皓南道，“接下來能給他一個大驚喜！”

他這樣子好像馬上就要迎接小黑回家似的，梁孝铮和梁文君，對視一眼，想到他是于小黑親生父親，難免思子心切，狀若瘋癫，也能夠理解。

隻有李若希望着于皓南，他知道這個混球，不是說大話的人。在厄斯每次他要紮死誰，最後破軍都去紮死了誰，而他說小黑能複活，那麼……

“要堅強。”梁文君對李若希道，“都是玫瑰勳章的獲得者了，叫什麼來着……”

“玫瑰騎士！”于皓南補充道。

“是，”李若希道，“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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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詠雲穿着橘色馬甲，跟随着兩邊看守人員，從羁押室裡出來，坐到了審訊室桌前對面。

他沒有離開水星。

王宇行在5月5日之前，将所有死侍都帶離水星，梁詠雲沒有跟着去，他要知道王宇行的最終“結局”。

就在王宇行制作血衣跟李若希讨論他們的應戰計劃，就在他告訴李若希如果他殒命當場，要将所有杜芊芊犯下的罪行，全都推到他的頭上，隻為讓方缇能好好地活下去後，李若希走出房間，看到梁詠雲捂着嘴蹲在地上，已經崩潰了。

“你現在明白了嗎？”李若希問道，“不論他是死是活，他的心裡都沒有你能待的地方。”

梁詠雲點了點頭，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我明白，我隻是……不甘心。”

年少時見過太驚豔的人，十幾年青春白白葬送，所有前途毀之一旦……王宇行真就這麼絕。

“不甘心又能怎樣呢？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

5月5号下午，李若希手下莊雅思、殷鵬等人，将自首的梁詠雲送往警局，梁詠雲在警局大廳的電視上看到了水星重磅新聞：“王宇行被A軍擊斃。”

接着，就在這裡，待了5個月。

梁詠雲毫無生存意志，也不交代到底怎麼回事，面色蠟黃，身材消瘦，眸光漠然，甚至有些呆滞，不到三十歲，頭發裡竟摻了幾根白發，望向李若希時，還能擠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他自首，是因為王宇行的抛棄，他早已經無家可歸，可也沒有活下去的意思。

現在，他的目光落在于皓南臉上時，則有了活氣兒，瞬間變得尖銳而刻薄。

“你也沒問出東西來？”于皓南轉過頭問梁孝铮。

“是，對我更無話可說，”梁孝铮看着梁詠雲，雖然語氣滿是怨怼，但眼中難掩心痛，“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梁副将，看到我意外嗎？”于皓南問道，“我還一直有句話沒跟你說呢。”

“你有什麼說的？”梁詠雲看着他。

“謝謝，”于皓南道，“你要不給若希通風報信，那天我們在街上情況很危險，龍龍也夠嗆能逃脫杜芊芊的追殺。”

梁詠雲的表情有些動容。

“不過，讓你的情郎事業大敗，你恐怕挺失望的吧？”

果然，下句話就不好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