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這一天,方傾于皓南、方勻青羚和于凱峰尹桐都陸陸續續來看望了于皓南,李若希作為兒媳婦和孫媳婦,一遍遍向他們訴說于皓南的病情進展以及肉眼可見的進步,寬慰長輩們的心,同時,也接受他們數以千百次的感謝。
“不用謝,他也照顧過我,”李若希道,“以前我毀容的時候,他也照顧過我好幾個月。”
是寬慰,也是解釋,他不想讓長輩們誤會,這不過是“有來有回”。于皓南現在這樣的情況,李若希因為他是孩子的爸爸,不想撒手不管,不然請多少個護理來照料,那對方于兩家人來說,都不是難事,隻是李若希出于“道義”,接過了這個重擔,可也不是“和好”的意思,方傾一聽就明白,他特意囑咐于浩海告訴家人,千萬不要給李若希施加壓力。
春去秋來,10月到了,天氣更加涼爽,夜裡蓋的被子也厚了起來。
一天晚上,于皓南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說完“我愛你”以後,李若希回了一句:“晚安。”
于皓南忽然反問他:“為什麼不說你愛我。”
李若希噌的一下睜開了眼睛,随即把于皓南的手,甩到了一邊兒。
他坐了起來,看向于皓南。
于皓南低垂着眸子,看着他,目光銳利。
這回是真的醒了。
“為什麼不說你愛我。”
他重複了一遍,聲音頗有些威嚴,還有些咄咄逼人。
“因為我不愛你。”
第二天,李若希搬離了加護病房,他的陪護生涯到此結束,時長整整4個月,120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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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皓南回來了。
軍隊裡,這個消息不胫而走,根本沒有人能從宇宙黑洞那強大的吸附力裡出來,還能全須全尾,全部複原,可見于黑子有多麼霸道。
大家戲稱他是“黑洞都不收的男人”,還有說是“同類相斥”,黑洞都讨厭于黑子,竟然沒要了他的性命。
李若希聽到這種話,隻感覺很好笑。
這幾個月,龍龍是兩邊家人照顧着,當他從加護病房搬離,回到駐軍大本營裡時,很快,李茉莉丁一劭告訴他,于皓南回家了,丁一劭根本沒法跟他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當天就跟李茉莉離開,于皓南又開始每天早晚接送孩子上學,說到他的恢複情況,丁一劭形容道:“除了瘦了一點兒,還跟以前一個狗德性。”
10月20日,全國A軍軍委大會在莊嚴的氣氛中隆重開幕,于皓南正式回歸。
在衆多海陸空高級将領的見證下,于皓南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讨。
他回顧了55事變之前,與王宇行在空中的激烈戰鬥,承認因過度自信、盲目自大而錯失了戰機,沒有提前解決王宇行之禍,不僅自己險些喪命于黑洞之中,還導緻了5月5日當天,駐地各部官兵與民衆,處在驚擾之中,更因為幾個月的昏迷與治療,未能參與後續的反恐行動。
他坦然表示願意承擔全部連帶責任,并自行卸下肩上三星,以彰顯國法與軍威嚴格,自我反省,自行懲戒。
這一舉動别說全軍将領被震在原地,錯愕不已,丁一翼聽到,連連“卧槽”,就是李若希,也望着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上将升星,難上加難”,這是軍中人人知曉的事,可不是簡單的小幅度晉升,沒有“開天辟地,複國開疆”之功,難以升星,何況連升三星,于皓南上回到達五星這個高度,那也是因為徹底擺平了厄斯星球,雙星之戰完全平定,屬于創世之功,現在自行摘星,再想升回去,可就難了。
于皓南此舉,無疑是在向全軍,乃至全世界宣告,他對于自身失誤的深刻認知,以及願意為此承擔一切後果的決心。
會場内,一片寂靜,那些曾經對他有過質疑的人,認為他靠爹靠爺爺的人,開始重新審視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于皓南已經三十五歲,此時摘掉上将三星,意味着他與很快到來的“司令大選”,将徹底無緣。
席位上的總司令于浩海,顯然都有些怔住,看了他很久,才出聲道:“升星不易,自行降星更難,你有這份覺悟,就不怕将來再遇難關。”
他接受了于皓南的提議,像很多年、很多次一樣,于皓南做事向來不留餘地,對别人,也包括對他自己,都是說一不二。
李若希望着于皓南的背影,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有敬佩,也有無奈,他們都說于皓南是“戀權”的人,李若希本能否定這種評價,可于皓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就連他這和他抵足而眠、相識十幾年的人,都說不清楚,看不明白。
散會後,孫舜香去到于皓南身前,上下打量:“于總,你好了?腦瓜清楚了?”
“是啊,”于皓南笑道,“你呢?病好了?”
“比你快了兩三個月吧,剛剛好利索,你說說你啊,唉!”孫舜香無語,外加一些嫌棄,“你何必坦白得那麼幹脆,誰又追究你的責任了?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摘掉三星?!你簡直是自毀前途。”
“我不能讓别人挑到我毛病,一句都不行,”于皓南道,“老子輸得起。”
“輸得起,可來不及啊,大哥,你還有年頭追上來嗎?馬上奔四十啦!”孫舜香歎道,“你說說你,打了幾百次勝仗,最關鍵一次,幹脆沒參加,還讓别人摘了桃子,你知道那便宜的桃子,有多麼甜美可口嗎?!連我都沒吃着!”
“害,沒吃着的東西多了去了,我還沒吃過蟑螂耗子呢,”于皓南笑道,“孫總,那到底是什麼滋味兒啊,香嗎?”
“于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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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希抱着文件,轉身往會議室外面走去,肩膀上忽然多了一爪子,又黑又厚,沉甸甸地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轉過頭,于皓南看着他。
“你笑了。”
“我笑什麼了。”李若希問道。
“我哪知道你笑什麼,”于皓南望着他,也笑了,“反正你笑了。”
“有事?”
“有事,”于皓南手裡拿着一大摞子文件資料,都是55事變,“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恢複的緣故,裡面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想跟你打聽一下。”
來了來了。
還“很多”看不懂的地方。
李若希點了點頭,準備接招。
“不好意思,”後面追上了一個人,扭頭站在二人之間,正是允中祥,“我們李總要回去了,您有事找我吧。”
“找你你說得明白嗎?”于皓南嗤了一聲,“5月5号當天,你在總統府嗎?”
那顯然是不在,允中祥眉心微蹙:“于總,請您尊重一下别人的感受,特别是在您長篇大論的檢讨之後。這幾個月來,李總照顧你已經身心俱疲,你欠他的實在太多,真不應該還來煩擾。”
“我們是夫妻,你欠我我欠你,你再欠我我再欠你,反反複複,循回往複,這就是夫妻,”于皓南上前一步,倨傲地看着他,“不過我提醒你,允中祥,你再插在我們夫妻之間,我看你就是欠揍!”
“行了!”李若希打斷道,“中祥,你回去吧。”
“可我們下午有個會議……”
“挪到明天。”
允中祥逐漸調整呼吸,忍了又忍,隻好轉身離去。
坐在小會議室裡,于皓南眉頭緊鎖,顯然心情已經被破壞了,李若希坐到他的對面,看到他略顯煩躁的眼神,心裡不由得一聲歎息。
“他為什麼總來打擾你?”于皓南沒等他坐穩,就出聲問道。
“他提醒我下午開會。”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于皓南看着他,“這幾個月他沒有趁我昏迷撬我牆角吧?”
“你還有地基嗎?”李若希看着他,忽然有些懷念他不知晨昏,昏迷不醒的日子,那時候起碼很乖。
“不但有,還好幾層呢,高樓大廈,你卻不回家。”
于皓南翻開了案卷,低頭看去,開始詢問:“……王宇行這個王八,他那天為什麼不穿防彈衣啊?”
“他仗着死侍腰上纏着的燃/燒/彈,以為我們不敢開槍。”李若希回答道。
“可那些燃/燒/彈不是空包彈嗎?”于皓南看着他。
“是,他故意吓唬我們,因為他投鼠忌器,害怕傷到方缇,沒敢用真的燃/燒/彈。”
于皓南琢磨了一會兒:“那他起碼自己帶一把槍總可以吧?他是神槍手。”
“他那天要想動手,就不止帶一把槍了,”李若希道,“還是那句話,他怕傷到方缇。”
于皓南有些莫名其妙,他對這種“愛情”,總是理解無能,因為他本身不是一個會愛人的人,何況,他根本不信王宇行是真的愛方缇。
“那他背着一把劍幹什麼,從頭到尾也沒有拿下來過。”
“起到一個造型的作用。”
“……”于皓南皺着眉心,看着李若希。
李若希低下了頭,害怕自己笑出來。
這些問題他反反複複在心裡過了好幾遍,不怕于皓南來問,隻是他從來沒有诓騙過于皓南,這時于皓南那種荒謬的表情,實在很好笑。
“王宇行是真的愛方缇嗎?”他終于直接問出這個問題了,因為那天王宇行所有的“反常”,都是出自于這一個原因,因為對方缇太過珍重,所以,什麼都沒拿,一個死侍都沒帶,抱着赴死的心情,自己去了。
“我認為是愛的。”李若希回答道。
于皓南沉默了半晌,李若希向來相信愛情,他是知道的。
“方缇是從哪兒挖出他的密碼,”于皓南問道,“我們三十多年從沒放棄破解這個密碼,都沒有成功。”
“方缇想起王宇行給過他一張銀行卡,密碼跟核武器一樣,”李若希道,“在他6歲的時候,王宇行就告訴了他。”
于皓南的表情,逐漸風雲莫測。
是因為感動嗎?總之,李若希當時聽說,就非常感動。
“……操,”于皓南拍着大腿,顯然非常憤怒,嘴角抽搐,“王宇行果然戀/童!”
“沒有!”李若希怒道,“方缇說他21歲時倆人才有第一次!”
“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
李若希有些生氣了,起身要走,于皓南連忙站起來攔住他:“你生什麼氣啊?”
“沒有!”
“我看得出來,你生氣了,”于皓南歪着頭,看着他,“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别來煩我!”
他轉身要出去,忽然腳下一空,正震驚中,身子已經被舉起來放到了桌子上,他又驚又怒剛要罵人,眼前猛地一黑,于皓南整個人覆了上去,蠻橫又用力,嘴裡忽然多了東西,在急迫地索取,是橘子味兒的,清新果香,本應沁人心脾,卻勢不可擋,非要塞你一嘴的橘子瓣兒。
李若希怔住,瞪大了眼睛,連忙拼命反抗,使勁捶他的後腦勺。
這麼狠捶了好幾下後,于皓南忽然頭一歪,眉心緊蹙,又捂住了頭,好像之前每次頭很痛時的樣子。
李若希不得不住手,不敢再打了。
“給我滾開!”
“……我的頭好沉。”
“沉就摘下來!”
于皓南往他身上一靠,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要是一直昏迷的話,你會不會一直守着我。”
“不會。”李若希往邊上撤,于皓南追過去,又往他的頸窩裡枕着。
“頭疼。”
他這樣一說,李若希便有些不敢把肩膀挪走,他是真的怕了于皓南,再生病會很麻煩。
“我最近懷疑一件事。”
李若希聲音有些發顫:“什麼?”
“你心虛什麼,”于皓南笑了,雙手環住了他的腰,“你知道我在黑洞裡看到什麼了嗎?”
“那裡不是黑乎乎的,什麼都沒有嗎?”
“不,像萬花筒一樣,什麼都有,而且都是未來的事,”于皓南道,“我看到了十幾年後,剛子添寶和龍龍的将來,我還去一一驗證了,都對得上。我還看到了小黑,他長大了,比起我,他更像你,長得特别帥。”
李若希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皺着眉看着他,不知道于皓南是頭傷還沒好,還是心理已經有了疾病。
“小黑沒死,”于皓南指着桌上的案卷,無比确信道,“看到杜芊芊的屬下各種證詞,我更認證了這一猜測,小黑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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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希當晚去見了一次聞夕言,一再确認于皓南的病情恢複狀況。
“好得像一頭猛牛,”聞夕言道,“他還來核對了王宇行的驗屍報告,把我吓死,好在我師父出面,把他應付過去了。”
“可他不願接受小黑這件事,我怕他跟我當年一樣,”李若希憂慮道,“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極端,很自負,也很恐怖……”
“李總,這小子我認識比你久,”聞夕言苦笑道,“他真是比他爹還邪性。”
第三天,李若希便聽到了一個噩耗,來自于他的義父艾蘭。
艾蘭的聲音發抖,斷斷續續,幾乎說不完整,顯然非常慌張。
“若希,你快來紫荊墓園,我們都控制不住他……”
李若希聽到了這個地點,心神一震,連忙開車奔去,下了車未等走到跟前,看到眼前那一幕,仿佛被揪住靈魂一般,再也沒法走一步路。
于皓南推倒了小黑的墓碑,手裡拿着一把鐵鍁,一鍬又一鍬土,挖開了小黑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