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馳電掣,胸前佩戴着閃亮的玫瑰勳章,懷裡還抱着群衆送給他的一大捧栀子花,李若希風塵仆仆地趕回了醫院加護病房。
這住了幾個月的病房外面,Alice部隊和Apollo部隊的軍醫們本來就都認識,彼此關系融洽,再就是于皓南躺在裡面一動不動,也管不着他們,加護病房裡裡外外,常常一片歡聲笑語。
可今天李若希一進去,就感覺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氣氛,各個官兵都挺胸擡頭,軍姿站好,謹言慎行,表情肅穆,看到李若希回來了也都規規矩矩地向他敬禮。
李若希一進門,看到于皓南已經坐了起來,身旁是方勻和聞夕言,以及密密麻麻十分擁擠,站了好幾圈的醫生。
于皓南本人穿着白色跨欄背心,手捂着頭,微微皺眉,似乎正在慢慢恢複意識。
“方上将,聞教授,”李若希把花給了周旋,關切地看着于皓南,“他怎麼樣了?”
“醒了,這回是真醒了,”聞夕言激動道,“還第一時間問了方缇。”
說話間,于皓南已經擡眸看向了他,幽藍色的眸子,像靜谧沉靜的海洋,隻是皺着眉,指着自己的頭:“有個角。”
衆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那裡是長了個頭,豈止一個角,”方勻歎道,“現在已經消了不老少,就還剩一點兒凸起。”
于皓南歪着頭,好像還是很懷疑,或者說,是很緊張,對李若希指來指去,好像要他來摸。
李若希伸手撫了上去,其實他幾乎天天摸這塊兒,這會兒向他确定:“沒事,快好了。”
于皓南似乎放心了,把手放了下來,端正地盤着雙腿,坐得端正。
“……你認識我嗎?”李若希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動,聲音甚至不自覺地顫抖。
這幾個月,他無數次崩潰淚流,還以為于皓南真的從此廢了。
于皓南平靜地跟李若希對視:“老婆。”
衆人又是笑了,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是你前妻,”方勻糾正道,“你可得好好感謝他,這幾個月他衣不解帶,夜不能寐,晚上照顧你,白天還得去反恐,可要把他累死了。”
“沒什麼,方上将,”李若希道,“以前我生病的時候,他也照顧我了。”
他指的是他毀容的那幾個月,于皓南沒讓他臉上留下一點兒疤,這個恩情他記得,這幾個月,他也是以“還給他”的心情,每天仔細照顧他。
“老婆。”于皓南道。
那種熟悉的執拗勁兒,顯然不同意什麼前妻不前妻的。
方勻和聞夕言也都無比熟悉于皓南這天生骨子裡的霸道,所以也都笑了笑,沒有再糾正。
隻是他畢竟大病初愈,說了一會兒話,就感到疲乏,又捂着腦袋,眼睛睜不開,大家立刻讓他躺倒休息,沒一會兒,他又睡了過去。
方勻對李若希道:“黑洞吸附力非比尋常,多少宇航員跌裡面就死亡。皓南在裡面走了一遭,闖了一次鬼門關,病情也許會反複,也許還會短暫昏迷,不過你不要着急,也不用擔心,整體恢複趨勢是好的。”
李若希點了點頭,心裡是七上八下的,黑洞的恐怖,他比誰都清楚,X-11區之所以被于皓南劃為宇宙禁區,不準任何人進去,就是因為對抗那種吸力,能活的沒有幾人,于皓南能醒過來,已經是萬幸了。
晚上,李若希像往常一樣,給他擦過臉和身子以後,睡在他邊上的看護病床上。這一天對他來說是意義重大的,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玫瑰勳章,得到了總統和總司令的嘉獎,這時于皓南醒來,更讓他心裡寬慰不少,所有陰霾都逐漸驅散了,他看着于皓南安靜的睡顔,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他能快點兒好起來。
病房裡,于皓南均勻的呼吸聲,在耳邊輕輕回蕩。李若希聽了一會兒,逐漸睡去。
可不知道幾個小時後,他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果然一轉頭,于皓南正靜靜地看着他,眸光溫柔,沉默着沒有說話,不知道醒來了有多久。
李若希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找醫生。
周旋和鐘曉初過來,看過他的情況後,表示并無大礙,隻是病人剛醒來,有些虛弱,時睡時醒是正常的。
“你感覺怎麼樣?哪兒疼嗎?渴嗎?還是餓了?你現在隻能吃流食。”李若希輕聲問道,生怕自己的聲音大了會驚擾到他的意識。
“渴。”于皓南微微搖頭,這一晃動,又感覺到頭疼,眼神有些迷離,眉心緊蹙。
“别晃頭。”李若希按照醫囑給了他保溫杯,他拿了幾下沒拿住,差點兒灑到身上,李若希隻好扶着保溫杯,慢慢讓他喝了小半杯水。
“王宇行。”
李若希聽到他秃噜這個名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他死了。”
于皓南眼睛眨了眨,又想點頭,李若希眼疾手快,雙手箍住了他的頭:“說話,别晃頭,你知道你這腦瓜子經曆了什麼嗎?不能亂動。”
“嗯。”于皓南看了他一會兒,重複了一句,“死了。”
接着似乎如釋重負,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于皓南坐了起來,這會兒能喝上小米粥了,李若希聽他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心中的石頭逐漸落了地。
“還要嗎?”
于皓南搖頭之前,被李若希迅速固定住了頭,不讓搖晃。
“不要,”于皓南閉了閉眼睛,“吃肉。”
“吃肉不行,現在隻能吃流食。”
“吃肉!”
“沒有!”李若希擡手扇了他一下,聲音小小的,卻讓他有些緊張。
他這幾個月沒少打于皓南,現在他醒了,李若希都忘了,雖然隻是輕輕的,扇了他一巴掌,但于皓南有什麼反應,是不可預測的。
于皓南嘴唇抽動,沒再喊吃肉,隻是有點兒不高興似的,躺倒以後,還費勁巴力地側過身去,背對着他。
剛剛撤掉了營養針,飲食上不可能直接給他大魚大肉。熊玩意兒還挺要強,被打了就不要了。
李若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後悔之前沒再多打幾下,這眼瞅就不能再打了。
“老婆。”第二天早上,于皓南醒了,看到他以後叫了一聲,接着又提到一個名字,“方缇。”
他們說于皓南醒來,坐起來沒多久,就有些着急地問過周旋:“方缇。”
他認出周旋是方缇的副将了。
周旋告訴他,方缇被無罪釋放,李總救下了他,還指了指電視,于皓南看着電視裡的李若希,又機械地鼓了鼓掌。
隻是自從他出事以來,記憶是片段式的,他盯着方勻看了很久,才慢吞吞說了爺爺二字,但方缇卻是他意識中一直牽引着他、很急迫、很重要的事,所以看到周旋就能想起來,除了方缇,就是王宇行。
“方缇走了,去旅遊了。”
“旅遊了。”于皓南重複了一遍,像是在默默消化這個信息。
李若希其實有些擔心,以于皓南的聰明,等他完全恢複後,那場“55事變”,在他看來,是否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漏洞,盡管他和方勻已經反反複複查缺補漏,在程序上做了萬全之策。
正值炎炎夏日,屋裡氣溫很高,隻是于皓南現在這個狀态不易開空調,再吹着他的腦袋,隻能開着窗,純靠夜風降溫。
隻是他昏迷時曾經反複發過燒,聞夕言特意叮囑,要注意他的體溫變化,不能總讓他發燒,以防燒壞腦袋。
李若希拿了體溫計,測了他體溫正常後,才靠在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于皓南醒了,他一動彈,李若希立刻睜開了眼睛,隻是赫然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裡,倆人交頸而卧,睡得踏實。
他連忙把他推開,又滾向了自己另一張床上,轉身警覺地看着于皓南。
是怎麼滾到一起的,他完全沒印象。
“早。”于皓南道。
“……早。”
于皓南想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很着急地問:“我弟弟呢?方缇?”
“方缇走了,”李若希連忙告訴他,“他沒事了,他走了。”
“走了,”于皓南呼吸平穩了一些,“那王宇行呢?!”
“死了!”
“死了,誰殺的?”
“總統。”
“總統,”于皓南重複了一遍,“總統,還得是總統。”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好像剛剛被魇着了,這回聽到答案,有些放心。
他抓住了李若希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大手裡,反複揉捏,像搓着沒有筋骨的白紙團兒。
他以前就喜歡這樣玩兒李若希的手。
“若希,我愛你。”
李若希沒有回話。
他每天醒來的次數逐漸增多,醒來的時間也逐漸變長,有時甚至跟他有問有答,好幾個來回。
“龍龍。”
他終于想起了他的孩子。
“龍龍呢?”
“上學了,”李若希道,“你現在這情況他不能來看你,你還沒完全好,孩子會哭。”
于皓南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能讓孩子哭。”
“嗯。”
“小黑。”
李若希心裡酸酸的,但是,這個問題,他需要認真跟于皓南聊一下了。
“皓南,看着我,”李若希握住了他的手,坐在他的對面,“小黑去世了,離開了我們,永遠,離開了。”
他雖然仍舊心痛,但是,他已經知道這件事,于皓南和他一樣心痛。
盡管他們二人的夫妻情分早已經盡了,但孩子……畢竟有孩子,不管是現在活着的,還是已經去世的,他們曾經被孩子這一血脈連接,就不能是完全沒有關系的人。
于皓南的眼淚奪眶而出。
“别哭,”李若希眼睛發紅,拭去了他的淚,“小黑曾經來過這個世界,雖然走了,我們都很傷心,但不管怎樣,我們要接受現實。就算為了龍龍,也要好好活着。”
曾經别人反反複複安慰他的話,他不得不同樣安慰于皓南。
李若希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沒有别人,那他可以讓自己盡情脆弱,可一旦旁邊有了“弱者”,即使是于皓南現在因為小黑去世這件事,暫時變成了“弱者”,李若希也會逼迫自己立刻強大起來。
他天生就對所有人都有保護欲,保護弱者,是他的本能。
于皓南低垂着眸子,執拗地說道:“小黑沒死。”
李若希向前抱住了他,雙臂摟住他的腰,像扛着一個巨人一樣扛着他。
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接受現實吧,皓南,雖然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住了幾個月,病房像是他們的家,但這裡終究不是自己的家,沒有那份熟悉和安心。
于皓南意識到在住院後,就開始要回家。
“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回去,”李若希告訴他,“你現在每天要打針吃藥,回家不方便。”
于皓南看向了他:“那你呢?抑郁。”
李若希莞爾,他還記得這個。
他的手機被于皓南設下了三個鬧鐘,早中晚,都會按時響起,提醒他吃藥。這小半年來,他諸事繁忙,既要照顧于皓南,又要外出反恐,每天三次,手機都會按時提醒,而因為于皓南這種情況,他知道他不能倒下,還真就每天按時吃藥治療。
“我已經痊愈了。”李若希打開抽屜,拿出了他最新的診療報告,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反正攤開到他腿上,“我好了,于皓南。現在是你快好起來,别讓我這麼累,行嗎?”
方缇曾經說過的注意力轉移療法,真在他身上見效了。
“行。”于皓南看着他道。
他很少有這麼乖的時候,跟他買的黑熊玩偶一樣。
他仍舊長得是李若希的理想型,這段日子,他清瘦了不少,碩大的肌肉塊小了一些,就有點20出頭的少年模樣了,偶爾他這麼乖時,李若希看着他,會有些恍惚,想起他最愛他的那些年。
逐漸的,于皓南意識到李若希在照顧他,每天陪伴他的時間最久,照顧得也最精細小心,他會像那黑熊玩偶一樣,反複說着我愛你。
“晚安,”于皓南閉上了眼睛,握着李若希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中央,“我愛你。”
“晚安,”李若希躺在他的身旁,也閉上了眼睛,“明天見。”
8月過去,到了9月末尾,天氣逐漸轉涼,秋天到了。
李若希每天早上出門,中午回來和于皓南吃飯,下午出去,晚上回來和于皓南吃飯,于皓南已經能夠生活自理,偶爾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下床走動,這一天晚上回來時,李若希看到于皓南竟然在地上坐俯卧撐,李若希呆住了。
“肌肉不硬,”于皓南掐了掐自己的肱二頭肌,“丁一翼打我。”
“他才懶得打你,”李若希感到好笑,“他現在每天忙得要死。”
丁一翼被他安排到皓南島,這全水星最重要最關鍵的軍械化島嶼,經過多方考察,整個A軍目前治軍最嚴謹、軍備最精良的,除Aland以外就是Alice,張吉惟和丁一翼聯手駐守皓南島,配合還算默契。
李若希則在駐地安排Alice駐軍,保護首都人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