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是玫瑰，潔白的是茉莉，金黃的是郁金香，粉紅的是薔薇。科研室内外，各科主治醫師的手裡，人人都抱着一捧凝着水珠、鮮豔欲滴的花。

“吳教授回來了！”

這句話在空中炸響，不亞于平地一聲驚雷，首先是在這裡執勤的阿波羅Omega戰士們歡聲笑語，熱情洋溢，就是厄斯當地的醫護美女們也都欣喜若狂地叫了起來，從科室中探頭出去，往外張望。

吳鶴庭在外執勤回來了，他身上永遠是亮白如新的白大褂，單手抄在兜裡，脖子上挂着藍色名牌，剛剛理過的頭發順滑飄逸，散發着淡淡的檸檬果香，煙灰色的西褲襯着一雙腿筆直修長，他本來身高傲人，又當了多年兵，身姿挺拔，一路面帶微笑，抱着一捧鮮紅色的玫瑰花，風塵仆仆地上了樓，直奔方缇的醫研室。

“吳教授今天是快遞員啊！各個科室送花。”

“……是，”吳鶴庭有些不好意思，“終于回來了，大家……都想我了吧？”

“想！”

醫護人員們都笑了起來，看着他走進了方缇的辦公室。

“方總。”

“啊，”方缇擡頭看到他，站了起來，“我也有啊。”

“當然。”吳鶴庭将花遞到了他的懷裡，送了三層科室醫生的花，隻為了這一捧，能順利到達他的手中。

“幸不辱使命，孟令華死了。”

“真的？！”方缇瞪圓了眼睛。

男人站在驗屍台邊上，沒有情緒的一雙冷漠的義眼，落在眼前的一些散落的肢體殘片上，隻是僅僅掃了一眼，又回到了他旁邊的人身上。

方缇穿着藍色防護服，戴着防護帽子和精密藍色口罩，正眉心微蹙，認真地驗屍。

眼前就是水星A軍頭号通緝令第三号人物，孟令華的身體殘渣。

方缇在接收到這人曾在宜都市出現後的情報後，便立即上報領導，得于皓南允許，派出阿波羅精銳部隊前去捉拿。

吳鶴庭毛遂自薦，而方缇想要親自率兵前往，吳鶴庭指出孟令華在他幼時便與他相識，又精通易容、變裝之術，對他十分熟悉，唯恐兩軍交戰之際，孟令華先識破方缇藏身之處反戈相擊，令阿波羅戰隊關鍵時刻還要辨識主将身份，難分真僞，不如就讓方缇留守陣地，讓他一人派兵前去，打探孟令華的消息。

這一建議得于皓南應允，其實葉桑、封騰沖、孟令華三人中，最棘手、最難殺的就是孟令華，每次這人險中求勝、易容逃脫，都令于皓南憤怒不已，特别是他用攻心之術完全策反了嚴守義，摔毀了水星鸢，讓A軍啟程去往厄斯的時間足足向後推了整整一年半，讓他每次想起來都恨不得啖其血肉。

現在，孟令華真的死了。

“……6月25日，由賀明上将率領的厄軍飛行隊第147架偵察機，發現宜都市一架“豚”式偵察機正在秘密對Aland西菻防線進行偵察，便立即包抄過去，将其炸毀。雖然敵機掉落後被炸得粉身碎骨，但另一架向東南方向逃竄的飛行員還是悲痛莫名，甯死也要着陸，找尋屍首。我們将其擒住，仔細審問，才知道那架飛機裡坐着的正是五星上将孟令華，而賀明部下由于搜索殘機沒有發現黑匣子，便一把火燒了敵機，我軍連忙制止與搶救，最終找到了孟令華的這幾片燒毀的肢體殘塊，保留至今，拿了回來，确認了他的身份。”

吳鶴庭一邊說，一邊默默地打量着方缇的神色。

方缇取樣殘片并提取了DNA信息和瑪利亞醫院裡原有記錄的孟令華身份信息進行核對，成功匹配後，他又不放心地跟資料庫裡水星有關孟令華的所有信息進行反複确認，最後，才脫下了手套，歎了口氣道：“真的死了啊。”

吳鶴庭的心，緩緩地放了下來。

所有肢體殘塊碎片組織，當然都來自于孟令華他本人——切割的大腿生肉。

他消失了半年之久，就是為了将自己的肉進行焚燒、炭化、僞裝與保鮮、冷凍，同時讓它盡快長好，又放出了孟令華出現在宜都的消息，借用了賀明上将的一次“宜都掃蕩戰役”，徹底從生物學角度落實了“孟令華已死”這個消息。

他要“孟令華”去死，因為孟令華犯下了諸多大錯，不配活着。

他目光沉沉，含着深情，望着方缇。

現在活着的，是阿波羅戰隊二星中将，吳鶴庭，方缇的得力幹将。

“真的就這麼死了啊，”方缇還有些不相信，搖頭晃腦的，“于總說過，從智商角度來說，這家夥恐怕一個人能頂葉桑和封騰沖倆人的腦仁兒。”

吳鶴庭笑道：“他不懂‘腦仁兒’大小不代表智商高低，怎麼你也這麼說啊。”

“順着他說呗，”方缇歪着頭道，“那可是驕傲的于總。”

吳鶴庭又是噗呲一笑。

方缇長大了，跟當初在聞夕言懷裡撒嬌的小胖孩不一樣了，孤兒院的成長經曆讓他學會自持、忍耐，觀察周圍反應，同時，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又看誰都像在看猴戲，即使心裡完全不喜歡、不贊同、不樂意，也不會直接尖銳表達自己的态度。

很多時候，吳鶴庭在一旁看着他，都覺得他腹诽很多，可要是問他，他又咧嘴一笑，搖搖頭，沒關系。

好在孟令華消失在他的幼年，而吳鶴庭出現在他的青少年時期。

明面說是“接觸聞夕言，盜取傾彈傾炮秘方”，實際上因為對這個被自己害得離開家的孩子，多有歉意，孟令華轉身為吳鶴庭時，常常挂念這個孩子，去孤兒院做帶教醫生，就是為了找他，也就在當時，跟十三四歲的方缇重逢了。

方缇才十幾歲，但才華出衆，天資聰穎，雖有方勻時不時去那裡照拂教導，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孤獨而堅韌地在醫學道路上獨自耕耘，二人一見如故，攜手在腦外科和心内科上有所建樹，甚至還一起研發了清除海馬體記憶大法（不過因為屬非人類科學實驗，被方傾叫停）。

孟令華陪了他兩年，吳鶴庭也陪了他兩年，現在，孟令華打算永遠陪着他了，前提是孟令華死，而吳鶴庭生。

“這大奸大惡之人，終于死有餘辜了，你好像不大高興，”吳鶴庭看着他的表情，“封騰沖死了的時候你可是原地蹦了起來。”

“這個吧，别人可能不知道，”方缇湊近他，嘴巴隻對着他的胸口，小聲嘟囔，“這大壞蛋我小時候認識。”

“哦，多小啊？”

“六七歲吧，跟……差不多。”

中間的省略号，吳鶴庭敏感地意識到了，是“王宇行”。

既然幾乎同時出場，那事到如今，更有赢的牌面了。

“什麼差不多？”

“反正六七歲，他潛伏到我聞爸身邊了，膽子大得很。”方缇握着雙拳，提起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人，都還餘悸未消，“後來他在新兵營被于總刀了身份，我們才知道他是厄斯人，哎呀，别提了，我聞爸好傷心的，說什麼都不信。”

“你對他還有記憶嗎？六七歲，可能沒有什麼印象了。”

“奇怪的是，竟然很清晰。”

可能那一年，身遭變故，什麼都記得很清晰。

“我記得他很帥，笑容和煦，對我很好，總給我買葡萄味兒的棒棒糖。”

吳鶴庭的心被揪起來了，立刻側開身子，往窗外看，鼻尖酸澀。

“如果他知道你還記得他，記得他對你的好……應該會很欣慰吧。”

“也許吧，”方缇看着那幾塊人體殘渣，“我還想問他一個問題呢？”

“什麼？”吳鶴庭轉過頭來。

“問他，不是你。”

“我給他捎個話。”

倆人都笑起來了，最終，方缇也沒說想問他什麼，甚至讓孟令華心裡癢癢，恨不得複活一次，聽到以後再走。

我想問他，你是不是綁架了我。

方缇想了想，又算了，這事已經了結，他也被動地回了家。

==

和小葡萄的初遇，那是孟令華很少有的一段快樂輕松的時光。

他僞造身份進了水星醫院，聞夕言待他很好，提拔得很快，他也如願以償地接近了總統家人，甚至抱着胖乎乎的方缇，他都知道這小徒弟根本不是聞夕言領養的孩子。

隻是偷傾彈傾炮秘方的任務實在艱巨，聞夕言表面嘻嘻哈哈沒個正型，實際上人很精明能幹，東西藏得也很深，他待身邊兩年，除了實打實地救了很多水星患者兼職帶一帶娃以外，一無所獲。

後來他終于摸到了醫院的暗室，找到了聞夕言的重要物品貯藏點兒，發現了保險櫃，準備解鎖時，方缇穿着褲衩小背心光着小腳哒哒走了過去，無聲無息。

“小孟哥哥，你也想知道裡面有什麼嗎？”

孟令華猛地回頭，心頭一跳。

“啊，小葡萄啊，我是、是第一次看到有這樣的櫃子，不知道它是什麼……”

“沒看過電視，還沒逛過商場嗎？”方缇指着它，“一看就是保險櫃。”

孟令華心若打鼓，起身撓了撓後腦勺：“哈哈，哈哈……”

“别哈哈了，我知道你好奇，”方缇仰着頭看着他，“你打開了嗎？”

“沒有，”孟令華搖了搖頭，“我解不開鎖。”

“我知道密碼。”

“？”

方缇蹦蹦跶跶跑過去了，短而肥白的小手指，伸到了外面古銅色的轉盤鎖上。

孟令華心裡天人交戰，就利用這樣的一個小孩，得到自己想要的秘方，然後用傾彈傾炮，放倒所有水星人？

那這孩子成了什麼，水星叛徒？

他内心強烈不舍，正轉頭要走，卻聽當啷一聲。

方缇站在一邊兒，小臉上有些隐隐的期待：“門開了。”

“關上吧，你小孩子不懂事，不能亂翻大人的……”孟令華轉頭，卻瞄到了裡面的東西。

幹淨的牛奶瓶，修車用的破皮手套，以及……手铐？

孟令華有些莫名其妙，拿出來看了看，甚至還有皮鞭，蠟燭，仿真毛尾巴，還有……一件Alpha穿的破褲衩子，上邊是新兵營統一服裝編号下，寫着的姓名。

步睿誠。

他立刻意識到這對聞夕言來說是怎樣紀念意義或者說是做什麼的工具裡，連忙咣當一聲，把門合上。

轉頭沉默地看向方缇。

方缇等了一會兒，他的反應卻并不有趣，臉上不禁失落了起來。

“你怎麼不蹦不跳啊，一點都不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