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收到二哥的訊息時,人已經到達了天水,火速聯系上了李若希後,他和袁艾青馬不停蹄地到達了楓城。
丁一翼一隻眼睛重傷帶了義眼,不但讓索菲娅來了一見,就涕淚連連,哀傷不已,就是方缇看到後,都不免因為盼盼而感到替他難受。
李若希在邊上緊張地等待着方缇檢查丁一翼那一隻眼睛,向他講述了從傷情發現到這幾個月以來,丁一翼的恢複情況,作為丁一翼的兄長,他一直親力親為照顧,言語之前沉着冷靜,一點兒都不像是于皓南所說,“精神錯亂”。
“主刀醫生是哪位将士?”
“是我Air軍醫上尉,鐘曉初,”李若希回答道,“原本我留他在都铎為文靜安了義眼,這邊我弟出事後讓他坐飛機趕過來了,是他親手做的手術。”
“鐘醫生我聽說過,是中南大學醫研部主任醫師,對吧?現在已經是教授級别了,”方缇道,“這眼球的輪廓、形狀、顔色、預後情況,都很不錯,大哥本身的身體素質也很好,從外觀上來看不出大礙,視力恢複情況也會逐漸向好。咱們這方面的醫術從昶州核難開始,就因為患者衆多而飛速發展,義眼逐漸能夠完全代替人類的眼睛。”
李若希聽後心下稍安,連連道謝,丁一翼摘掉眼罩詢問方缇:“可有時候他們看到我還是感到害怕,盼盼本來膽子就小,會不會也感到恐懼……”
他最擔心的還是盼盼的感受,當兵沖鋒在前,生死一線,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殘疾了回到家中,把老婆吓得不敢接近,甚至抛棄了自己的話,那人生也沒多大趣味可言了。
“乍見之下會有些不習慣,但時間長了都一樣,”方缇道,“我大哥人很堅強的,也很愛你,絕不會被你吓跑。目前這裡能夠用到的材料你們找的已經算是好的了,但等回到了水星,還有更仿真、更舒服、更還原眼球的材料,放心。”
丁一翼和李若希不禁相視而笑,丁一翼興奮地問道:“你也覺得你大哥,他很愛我嗎?”
方缇倒是有些奇怪了:“這還用懷疑嗎?”
他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方缇這才看出他的義眼“恐怖”的地方在哪,就是義眼的天然“無情”,跟他偶爾流露出的義氣莽撞,有些不協調,而像吳鶴庭長年佩戴一雙義眼,跟他本身氣質完美契合,竟看不出是假的。
晚上,方缇和李若希倆人夜話,不禁提到了那一場幾乎決定厄斯成王敗寇的決戰局,西菻奪核之戰。
“我們離得遠,不知道具體情況,等該到我知道的時候,”李若希冷笑了一聲,“就是坊哥帶着Air大軍四處逃竄。”
“西菻當時的形勢很緊張,不止四夥兒人盤踞在那裡,對核武基地都有野心,也都有武力,”方缇歎了口氣,“二哥那一杖打得很兇險。”
“可我聽說是因為你改裝了武器,才為你哥鎖定了勝局……”
方缇緩緩搖了搖頭,那是他最不想留下的軍功。
“現在看着你,偶爾都有些恍惚,幾年時間,就從一個名叫小葡萄的小孩兒,長成一位能獨當一面的将軍,”李若希手裡拿着杯子,裡面盛的卻隻是冰水,“我有時真的很羨慕你,有真本事的人。”
方缇一笑,望向李若希,杯子向他的杯檐兒下面猛得一撞:“二嫂,你在逗我呢吧?誰有本事像您,不到三天,就能重新盤攏20萬大軍,再戰天水,獲得勝利。”
李若希微微一怔,他從不把這算成是“本事”之一,因為從小到大不管他去哪兒,隻要他願意,随手一招呼,便是一群人跟随響應,難道人緣好也是本事嗎?
“二哥沒跟你說過嗎?”方缇見他面露疑惑,現出詫異之色,“将軍作為高級軍事将領,必須具備三大能力,智謀,誠信,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向心力。你智謀不足自有左右副将或者智囊團參謀營為你打點,但如果你沒有向心力,那麼誰跟你,刀山火海,沖鋒向前。”
李若希捏着酒杯,很久都沒有說話。在Aland這幾年來裡,其實他的性子、棱角、志氣幾乎被磨平了,認為領兵打仗隻有于皓南孫舜香這種聰明人才能做到,自己可能也就是左前鋒狙擊手的材料,不想方缇今天卻這樣說。
好像幾年前,也有人,這麼說過……李若希轉念一想,想起來了,那是到了厄斯之後,他初戰告捷,和允中祥一起拿下了南安國後,允中将稱贊他有仁愛之心,勇敢無畏,是“大将之材”。
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說自己隻适合做左前鋒的人,不就是說假話了嗎?
咔哒一聲,杯子中段碎在了手心裡,李若希一雙長腿前蹬,坐在六月的草地上,仰頭看向天空,彎彎的月亮,心中長嘯一聲:于皓南,你到底騙了我多少啊?
“二嫂,眼下我和艾青投奔過來,也是有事相求,”方缇一直低着頭,沒注意他的情緒變化,“我們闖下了大禍,迷暈了孫舜香。”
“這個我知道,”李若希道,“索菲娅說了,你别怕,我護你們周全。”
“你也認為雇傭軍不該殺?”
“雇傭軍為我弟拼過命,現在索菲娅的軍隊裡也都是雇傭兵,卸磨殺驢那種事,”李若希搖了搖頭,“我做不出來。”
轟倒孫舜香的傾炮隻能讓他睡兩天,兩天後,他就在譴責梁孝铮的暴怒中率隊出發,直奔楓城,來到了他的主将身邊。
倆人來得很快,私事是捉拿方缇袁艾青歸案審訊,公事是合夥商議楓城該怎麼打,沒道理兩撥A軍停在這裡各幹各的。對此李若希早有對策,那就是閉門不見。
可他勒令戰士們軍營大門緊閉,又有何用,于皓南走到跟前一腳踹開了門,神情不爽。
走到大廳裡面,齊刷刷坐的滿滿都是人,大有鴻門宴的意思,不但當中有李若希和他的幕僚們,還有丁一翼、允中祥和劉成坊,以及方缇和袁艾青、索菲娅等等。
“允中将,”于皓南開門見山,先找他說話,“讓你駐守都铎,你就這麼棄城而走?”
“都铎誠心向我軍,再不用去駐守,”允中祥道,“而且李總有命,攻打天水,我是奉命而來。”
“你一個五杠三星中将,聽他一個小小少将的命令?”
“官階不再大小,在于意氣相投。”
于皓南冷嗤一聲,目光不善地從他臉上逡巡,什麼意氣相投,不夠是色膽包天,這人看着斯文有理,可幾次對李若希都多加袒護,時不時跟随,明明就是偏愛。
跟允中祥較了一會兒勁,才把眸光落在李若希臉上。
“回回我來找你,你做對什麼了?楓城戰役就要開打,還不來負荊請罪?”
“我何罪之有?”李若希望着他。
“窩藏逃犯,索菲娅,還有他們倆。”于皓南偏過頭,看向方缇和袁艾青,“你們倆誰是主使?”
二人異口同聲:“我。”
“明明就是你個小不點兒聞到了傾炮的位置,竊取我軍武器,”孫舜香道,“還敢把我給撂倒,回頭我再說你。”
他今天主要來這裡都不是給自己找場子的,而是楓城戰役的合作。
“也不用回頭說,”方缇直言不諱道,“于總,孫參謀,我想問咱們軍隊鐵律之一,‘敵軍主将投降,不殺戰俘’,對,還是不對?”
“誰說錯了?”
“可孫參謀不是這麼做的,”方缇點名道姓,直截了當,“當日我協助勸降龍思齊和他部下16萬戰士一同棄槍投降,明明說是不殺戰俘,先行關押。可轉眼就将龍思齊嚴刑拷打,逼問他的主帥下落,同時将那16萬大軍一同驅趕至撫仙湖深處,以冷嘯轟倒,投入江中,幹淨利落地将他們全部溺斃,孫舜香,你承不承認?!”
“放肆!你一個小小少将……”
“平級了,是你說的,西菻一戰我助力有功,軍銜不再你之下!”
方缇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目不轉睛地看向他:“你為什麼要欺騙我,龍思齊現在是死是活?!”
“死了,”孫舜香幹脆回答道,“他身上條條重罪,不可赦免,隻拒不交代他的主将藏身何處,就罪該萬死!”
方缇身子微微一晃,臉色瞬間發白,冷汗涔涔而下。
是他上當受騙了,是他太過信任孫舜香會像要求别人一樣,遵守軍紀了!那天晚上,他隻一味地纏着方缇聊天說話,沒有給他任何私人空間,等到第二天,方缇想去看看關押中的龍思齊時,才發現一夜之間,關押室裡滿地殘血,龍思齊人影不見!
他當即按下心神,又去佯裝幫忙,詢問龍思齊的反叛軍要安置關押到哪裡,才從Aland士兵口中得知,根本不用關押,像以前一樣,投湖投海就行了!
龍思齊死了,他最終……沒有保住任何人。
晶瑩剔透的眼淚,從他的雙眼裡大顆大顆掉落,他就那麼怔怔地望着孫舜香,又望向縱容那一切的二哥。
“方缇!你清醒一點,”孫舜香見他心中大恸,幾乎站立不住,就哭成那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那龍思齊他爸是龍俊傑,你查查他們都曾經侍奉過誰,為誰效力?!不要分不清敵我!”
他刷的一下扯開自己的襯衣領口,露出側頸那子彈射出的圓型傷疤:“沙鷹槍,隻在水星生産,它屬于誰你很清楚!你看看這裡,這是你親手為我縫的針,它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千方百計想護着的人!”
倆人字字不提那個人,卻句句有關聯到那個人,于皓南眉心緊皺,不斷疑惑地從袁艾青的臉上,轉到方缇的臉上,在他的直男思維裡,王宇行那段兒早過去了,這二人才是訂過親、走到一起的一對兒,眼下就要在這兒,聽着方缇為别的男人争吵嗎?
“你也說你跟孫參謀平級了,為個戰俘哭成這樣,真是讓人笑話!”于皓南狠狠地兇了他一句,“方缇,你現在給我聽好了,我可以給你答疑解惑,但前提是你是方少将,不是方醫生,如果你拿醫者仁心那一套來問我,我不會理你,倒想讓你去坐在供桌上。現在,你是誰?!”
“方少将。”方缇抹了一把眼睛。
“在座的也不用大眼瞪小眼地瞅着我,不就是要這個答案嗎?”他大搖大擺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到李若希身邊,把他擠到一邊去,發現他這長長的座椅上還橫鋪着一條軟軟的墊子,不禁摸了一把,看向下面,也不知道是哪個舔狗給制備的。
李若希皺着眉頭,強忍着不适看着他。
“我們A軍目前對雇傭軍的處理方法,統一來說,”他拿着桌面上李若希的一支鋼筆,在手心裡盤了幾圈,“能用盡用,用完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