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這一天晚上忙到了下半夜,回到房間裡,王宇行還沒睡。
他穿着睡衣半蹲在地上,左手按着豎着的空調上面,右手拿着螺絲刀,在往上面安裝一塊鐵皮闆子。
“空調壞了嗎?”方缇問道。
“沒有,我給改造一下。”王宇行嘴裡叼着一顆銀色螺絲,轉過頭來,眉目帶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好奇他的表情。
方缇沒有表情,拿了睡衣到隔壁去洗了個澡回來,王宇行已經把空調安了回去,有了擋闆之後,空調即使調底了溫度,風都不再直吹人臉,而是改道天花闆,又曲折往下,階梯式滑過門框上端,順着牆壁到地上,形成遠離床位的冷空氣層,能讓人既舒适又不會被吹得面部扭曲且頭痛。
方缇伸手到空中,摸了摸那涼涼的風。
“怎麼樣,”王宇行走到他面前顯擺道,“我是不是能改變風的男人。”
“嗯,你還是瘋的男人。”方缇點頭,側過身去到床頭,抱起了自己的枕頭,也就是一卷毛衣,“不過今晚我還是去隔壁睡了,不然影響不好。”
“有什麼影響啊,”王宇行看出他的情緒低落了,有些想笑,“是不高興了嗎?”
“沒有啊,”方缇擡頭看着他,“因為什麼不高興?”
“……”王宇行切了一聲,“看到你王哥跟人散步,你吃醋了呗!”
“沒看到。”
“嘿我發現你這小嘴還挺硬的,下午的時候在走廊偷看的,不是你?”王宇行踢了一腳床邊的小凳子,“作案工具都在這兒。”
“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還有誰的頭像你那麼圓?!”
方缇瞥了他一眼,抱着毛衣繼續往外走,王宇行卻橫過一條腿,攔住他的去路。
“小東西,你要吃醋生氣就直接說,為什麼憋着,”王宇行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低頭湊近他的臉,“你不喜歡我跟其他Omega走得近,你可以求我,别理他們。”
方缇擡眸,平靜地看着他,雙色的眼瞳分别來自于大海的兩種顔色,淺藍包圍着深藍,王宇行凝視着他時,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到流光、泡沫、鹽,夏天,還有風,總之,變幻不定。
這讓他心裡無端有些緊張,恐怕方缇聽不懂他的意思,于是直白地說:“你可以讓我遠離那些Omega,盡管他們喜歡我,但隻要你不願意,我不會……”
“我沒有不願意,”方缇道,“多一個喜歡你的Omega,就少一個想殺你的A軍,多一個有本事的A軍喜歡你,你就多一條生路。”
“……”王宇行怔住了,手被方缇從肩膀上拿下來,還怔在那裡不動。
方缇确實比王宇行要成熟、冷靜,更像一個大人,不像王宇行聽到方缇說跟範承毅“有染”的那一刻,腦子就像炸開一樣眼冒金星,憤怒不已,直接揮手抽人。
“那麼說,我跟别人怎麼樣你都不在意呗?!”就連語氣,王宇行都控制不好,立刻帶上了情緒。
“嗯,”方缇點頭,“跟誰交往,那都是你的自由。”
“是你也想要這種自由,對吧?!”
王宇行何其敏感,在“權利讓渡”的同時,他就先考慮到想自由的也許不是他,而是方缇。
“沒錯,”方缇點頭道,“人人都該自由。”
門開了,他抱着毛衣走了出去,這一晚上,再沒回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去隔壁屋子門口,聽裡面沒動靜,打開了指紋鎖,床上被子是掀開的狀态,屋裡亂七八糟,連空調都沒關上,隻是看到他的槍還扔在桌上,方缇松了口氣,王宇行竟然沒有一生氣就走了。
去到食堂拿着餐盤準備打飯,卻聽周圍悄聲議論,周旋看到方缇還問他道:“哎,方少将,那湯姆不是你的保镖嗎?今天怎麼……”
方缇聞聲轉過頭去,看到王宇行和梁詠雲對坐在桌子兩旁,正在一邊聊天說笑,一邊吃早餐。
王宇行餘光掃到了方缇往這邊看,便伸手把梁詠雲盤子裡的一顆水煮蛋直接拿了過去。
梁詠雲一愣。
“我給你剝。”
王宇行笑着動手去扒拉雞蛋的皮,摸了一圈,像是沒找到突破口,梁詠雲笑道:“先嗑一下大頭。”
“噢!”王宇行啪叽一聲把雞蛋大頭朝下猛嗑一聲,幾乎半個蛋都要碎掉了,顯然他不擅長此道,雞蛋被他剝得有皮無毛,破破爛爛。
梁詠雲忍不住笑。
“哎,那方少将才出來。”王宇行說。
梁詠雲偏過頭看去,雖然不想有人打擾他和王宇行的二人世界,但也知道王宇行眼下的皮還是方缇制作的,也因為王宇行而很感謝方缇,于是朝他招招手:“方少将!過來一起吃吧!”
王宇行立刻嘴角上彎。
“不用了。”方缇搖了搖頭。
“你來吧,”梁詠雲笑道,“你保镖不還在這兒嘛!”
就是!王宇行心裡有氣,他沒想到方缇長大了竟然不夠坦率了,以前抱着他的大腿喊着“星星哥哥帶我出去玩,我不想在幼兒園”的小葡萄哪裡去了?!
雖然他自己不交槍,但方缇膽敢小胳膊拗他大腿,那他就要比比看。
方缇磨磨蹭蹭地去了,坐在梁詠雲的身邊,餐盤裡是兩個雞蛋四個肉包,還有一碟小涼菜,一碗粥。
“吃得比你多,你就一個包子一個雞蛋,”王宇行笑着對梁詠雲說,“所以你苗條他胖。”
方缇手裡握着包子,白了他一眼。
“他哪裡胖了,還是在長身體的小葡萄,”梁詠雲轉過臉道,“方缇,他這麼讨厭,你還願意幫他,你真是人美心善。”
“還行。”方缇雙手端着粥碗,低頭喝着粥,明顯在這加快速度狂吃,想快點兒走人。
“時間過得好快啊,”梁詠雲想起跟王宇行的初見,“那時于爺爺過生日,咱們都見過,不過方缇你那時很小,還是個小孩兒,我記得……就這麼高一點兒。”
“沒有我膝蓋高。”王宇行補充道。
“轉眼我們都長大了。”梁詠雲深情地望着對面,“你還記得那天你幹了什麼嗎?”
“不記得,你也在?”王宇行沒有印象,“我們不是大學認識的嗎?”
“哪有,早在上大學之前就見過了。你忘了?我還給你看過我出生時外面天空飄着的一片雲,爸爸就是看到它,拍了下來,才取了我的名字。”梁詠雲無奈地歎了口氣,又調出手機,翻出那張照片,遞給對面的人看。
“哦。”
“結果你給删了,”梁詠雲哼道,“還是我恢複系統才找回來的。”
方缇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那張照片。
“好厚,好大,好白的一片雲,”方缇描述道,“像棉花糖。”
“是吧,”梁詠雲笑道,“就是很不一樣,爸爸才特意拍下來。”
“……好厚好大好白的棉花糖,”王宇行學着方缇的腔調,“就知道吃!”
倆Omega一起看向他,他學方缇的聲音惟妙惟肖,但還帶着他特有的專門用來氣人打趣的語氣,梁詠雲笑着對方缇說:“他真的很煩,是吧?”
“是,”方缇點頭,“賤嗖嗖的。”
“誰?!”
“我吃飽了,你們繼續玩兒。”方缇站起身來,端着餐盤就走,梁詠雲從後面追了過去。
“那個,方缇,這段時間,他可能要在這兒陪陪我,打擾你了,”梁詠雲有些難為情,“他的……面具,還是住宿費用餐飲費,都讓我來付吧。”
說着,從兜裡掏出一塊金光閃閃的金條來,遞給了方缇。
方缇伸手一接,沉甸甸的,Air的人果然有錢!
他忍不住下一個動作就去咬一下金條一角。
梁詠雲噗呲一笑:“是真的吧?”
“嗯嗯,999足金的,”方缇揣到了自己衣服兜裡,笑道,“随便你們住多久,都行。”
他一股腦地又紮進生化武器的科研項目裡去了,這次的研究要點,在方缇看來,重在“平息戰火”,盡管于皓南提出在工作原理上和殺傷機理上要方缇制作出有别于傳統武器、能大幅度提高作戰效能的一類新型爆炸噴射型武器,最好殺傷力呈現“橫掃一片”的功能。
可方缇見過戰争現場,也見過被打得腿斷胳膊折、眼瞎腦死亡、以及血肉橫飛的厄軍,對他來說,于皓南那種要“毀天滅地”的武器,跟他對新時代的新型武器在設計思想、系統結構、總體優化、作戰樣式、毀傷效果等方面,都完全不同。
銷毀一條人命,子彈需要三秒,而二哥的橫刀割頸,有時連一秒都不到。可人死了,戰鬥就結束了嗎?
并沒有,因為無論是水星還是厄斯,都有無窮無盡的人。
方缇的研究科目慢慢地轉型于其父方傾的“雙方都倒”的理念,而傾向于更文明、更尊重生命的方式,那就是“冰凍”。
冰凍人體技術曾經在曆史上取得過短暫的技術突破,水星在古早時期就曾有研究報告稱,冷凍一名因為醫學水平受限而不得不走向衰亡的生命,在十年、二十年後将其解凍,那時曾經無藥可治的絕症,在未來先進發展的十年二十年後,給予了他們複活的希望。
而方缇支着下巴在想,水星厄斯的雙球之争,總體來說,是資源競争。厄斯困于一半星球蓬勃發展、一半星球因為核武而寸草不生,必須掠奪水星資源,而水星當然不同意别人來破壞自己的家園,于是奮起反抗,千裡迢迢,奔赴厄斯,教厄斯匪類做人。
如果,方缇想,如果再過十年二十年,厄斯那半球的核廢地就像曾經遭受核難的昶洲一樣,重新長出植物,煥發生機,那厄斯還會去搶水星的資源嗎?是不是當局的人也都想通了,就不會再打了,戰争就此結束了。
他把這個想法講給過于皓南聽,于皓南冷哼一聲:“你還是小孩子,所以天真。人這個東西,天生都是利己的,你就是給冰凍一千年,隻要醒了,還有一口氣在,就還是想去踐踏别人的領地,搶别人的東西。”
“厄斯人天生就這麼壞嗎?像強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