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皓南有此反應,是在其父于浩海意料之中,卻在其父方傾意料之外。
厄斯如今亂世橫行,李若希自持美貌,身份又是丁一劭李茉莉之子,于皓南的夫人,從前封騰沖與水星當局A軍總司令于浩海對話中,就曾數次意淫過李若希,不管是他本意如此還是故意激怒當局,總之,于皓南作為他的丈夫,自然不願他去冒險。
但方傾認為,“解鈴還須系鈴人”,一味讓李若希躲藏在于皓南羽翼之下,是隻看到了他作為“美人李若希”的身份,卻忽略了他也是正經新兵營出師并被提拔的“少将李若希”,前方是苦是難總要去探探險才對,何必斬斷他的羽翼。
夫妻倆僵持不下,各退一步,于浩海同意Air發兵三萬給李若希使用,同時,方傾另派骨幹前往厄斯督辦,必須拿住他這天不怕、地不怕,已經“不受君命”的叛逆兒子。
三萬人就停在核轟炸後的一片廢土之上,缺糧少水,亟待上将于皓南給予安排,可惜,上将就是不安排,把他們集體晾在那裡。
李若希隻得進屋去求情,于皓南正在翻閱孫舜香遞予的情報文件,沒把那來自上頭的調令放在眼裡。
李若希進去看到二人對坐,又連忙退了出去。
于皓南眉心緊蹙,用力将鋼筆捏在手裡。
“于總,既來之,則安之,何必生氣,”孫舜香道,“那劉成坊是Air老将,如今38歲春秋,正是能用得上的時候。我建議三萬揮軍南半球,協助允中祥,武力拿下都铎國王。”
“張吉惟那三萬人一直停在督領,我看允中祥的意思是說,目前最好不要大軍壓境,能不打,就不打,那都铎國王,”于皓南歎了口氣,無奈地看向孫舜香,“也是有核的。”
“怪不得這些年跟厄斯這邊井水不犯河水,”孫舜香道,“這麼說卻麻煩了,有武器,便不受轄制,可若要能和我們結盟,反而是對抗厄斯最有利的盟軍。”
“可惜,太無恥,”于皓南道,“都铎世道不比厄斯好,女人是明碼交易的貨物,允中祥幾次三番與其講和,要求都是進貢美女,根本談不攏。”
“可我方軍力目前都被厄斯牽制,上回三地核武暴動,我們雖沒身死,也已然被動,如果繼續消耗厄斯核武,那麼……”
他立刻感覺到危險了,了然地看向于皓南,于皓南點頭道:“沒錯,都铎便是第二個厄斯。”
孫舜香拿着文件出去了,看到等在走廊裡的李若希。他們很久都沒說話了,或者說,兩人之間也無話可說。
擦肩而過時,孫舜香想到了允中祥的軍情彙報書,他為什麼三番五次要李若希過去“援助”,如今轉念一想,卻忽然有些了悟。
轉過身來,審視一般看向李若希。
“于總吃軟不吃硬,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李若希抱着手臂,疑惑地看着他,沒等說話,孫舜香已經走了。
李若希進到房間,于皓南聽到了聲音,就當沒聽見。
“皓南……”
李若希走到他身邊,從兜裡掏出了一個金燦燦的小橘子,還帶着兩枝綠葉,拖在手心裡,遞到他面前。
于皓南往左邊一挪,假裝看不見。
“皓南!”李若希跨坐到他的雙腿上,将橘子剝了皮,往他嘴唇上碰觸,于皓南撤開頭,打了一巴掌他的屁股,“給我滾開!”
可李若希已經擠到了他寬大的黑色皮質辦公椅子裡,倒伏在他的懷裡,就非要跟他坐到一個座位上,不管于皓南在哪兒坐着、站着或者躺着,他都能在邊上擠出位置放置自己的身體,雙手往上一環,執拗又用力地摟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後将橘子叼在嘴裡,橘子皮連着綠葉,一起頂到自己的頭上。
于皓南垂眸看着他,這一招李若希屢試不爽,隻要頭頂橘子皮,嘴裡咬着橘子瓣兒,于皓南都會笑。
這次也一樣,看出于皓南表情舒緩了一些,他便貼過去,将另一半橘子讓于皓南吃掉。
“水星帶來的,果然比這裡的甜。”李若希說,“是坊哥給我帶的,說知道我愛吃橘子。”
于皓南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看來他糧食帶夠了,也不需要我另外安排。”
倆人吃完了這一整顆橘子,李若希開始求情:“皓南,拜托了,他們都是沖着我來的,就那麼被你晾在那兒,太尴尬了。”
“……我已經對你夠妥協了,結果你蹬鼻子上臉,”于皓南将鋼筆放下,皺緊眉頭看着他,“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連剛子我都讓你養了!”
剛子,是李若希撿到的那個一歲多的小孩兒,李若希認為他生逢亂世,“必須剛強”,還谄媚地問于皓南,要不要他姓于。
結果,于皓南冷冷地給了他一記眼刀。
“你要搞清楚,他是什麼身份,他爸又是我殺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麼個禍害你還要養在身邊,早晚我們要受他牽連!”
“咱們A軍放到安全屋的老人小孩女人數不過來!為啥就不能容下這麼個小孩兒,”李若希辯解道,“而且他是什麼身份,咱們不告訴他不就行了?雅各布對外連個老婆都沒有,卻偷偷生了這麼個私生子,可能他爺爺都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他。”
“那扔到安全屋去。”
“不要!這是我撿到的小孩兒,就屬于我的!”
“……”
于皓南真是瞪着他拳頭都硬了,李若希看到他黑面獠牙,狀若羅刹,吓得抱起剛子就跑走,不敢再讓他見到小孩了。
最後,孩子,被李若希冠了李姓,全名李剛。
雅各布王子殿下身死于餐館之中,新聞報道了三天三夜,這是于皓南刺殺的第二位王子了,更加引發輿論沸騰。但整個厄斯新聞界都沒有關于這個孩子的隻言片語,想來雅各布是把他抱到支持自己的将軍面前,說自己“後繼有人”,隻是沒想到那匆匆一面,就此跟孩子天人永隔。
李若希看到孩子裡衣包被上都繡有“鄧布利多”的名字,應該是這孩子的真正名字,但鄧布利多哪有李剛好聽又好記,他想改就給改了。
“剛子是剛子,那不是一回事,”李若希撫摸着于皓南的後脖子,順道掐了掐他的兩邊肩膀,像是為他按摩,“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想跟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其實我也一樣,但我還有我想做的事,Air現在中層以上軍官,都對我很不滿,甚至後悔沒有跟翅膀出去作戰,而是跟我困在Air……”
“跟丁一翼出去,”于皓南冷哼一聲,“在太古裡為核導彈填坑是嗎?他們應該慶幸當時跟了你,而不是你弟。”
“不,他們沒有那麼想。人生在世,作為士兵、将軍,能沖的也許就那麼幾年,錯過了,就再沒有了。”
李若希乞求地碰了碰他的臉,又讨好地貼了貼他的唇,隻是于皓南偏過頭,很不耐煩。
“他們都恨不能沖鋒在前,完成自己的軍國夢想,而我也一樣,”李若希道,“你根本不需要一個身手不如你的左前鋒,也不需要一個進不了你智囊團、根本不夠聰明的李少将,那你又何必困住我?”
“我是不需要你做那些,但我需要老婆,”于皓南雙手箍住他的臀部,把他往上抱了抱,“你的夢想就是我,這難道還不夠嗎?你父親不也是把做好丁夫人作為一生志向,你就不能學學李上将?”
“不能,你又不是厄斯叛将,我搞定你就證明一切了。”
李若希歎了口氣,雙手放下,有些傷心于皓南根本不懂他。他看到彭羽瓊、楊門光大勝歸來,于皓南對彭羽瓊不加掩飾的誇贊;也看到每次孫舜香立功表現時,于皓南對他的信賴和嘉獎,甚至每次提到方缇,于皓南都會因為自己擁有這一員猛将而感到自豪和得意。
但李若希很失落,自己沒有那樣“發光”的時刻,也許在于皓南心裡,他就發不了那樣的光。
“你到底想證明什麼,證明你的愚蠢?還是證明你根本不适合當一名将軍。”于皓南好奇問道。
這句話讓李若希眼睛蓦地發紅,即便跟于皓南在一起生活這麼久,他還是會因為他直白的一句話,而像被尖刀刺傷。
“還是說你要碰得頭破血流一身傷,或者幹脆把你小命送了,你才甘心?!”
“那就讓我去流血,或者讓我去死吧,”李若希悶悶地從于皓南的腿上,蹦到了地上,“反正我不能再為你一個人活了!”
“你就是貪心……”
“對,我就是貪!”李若希負氣地往外跑,再多停留一秒,他的眼淚就要不受控制地飙出來。
在遇到于皓南之前,他從來不哭,膝蓋摔破手肘淤青,也都眉頭不皺,可在遇到于皓南以後,他變成了淚失禁體質,于皓南随意的一個不耐煩的表情一句冷冰冰的話,都會讓他陷入自我厭棄的痛哭之中。
捂着臉往軍營後面走,越走越偏僻,這處停軍位置雖然隐蔽,但也十分簡陋,三處環島,四面是海。
他停留在遠山海礁之間,月光之下,在沙灘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那個……咳、咳咳!不好意思,無意打擾……”
礁石後面,李若希正一個人抹着眼睛,聽到聲音,露出半張臉來。
對面那人顯然一怔,盛夏夜晚,皎潔的月光下,李若希光潔的額頭和凄然的淚眼,仿佛天上銀河璀璨。
“不好意思,非常抱歉,我是,是來溜寵物的……”對方攤開手心,一隻四爪爬蟲,從他袖子裡探頭探腦地鑽出,也愣愣地看着李若希。
“賽金花。”李若希一眼識出那爬蟲的種類,是一種身上豹紋腳掌開花的小型蜥蜴。
“啊,你認識啊?”
“是啊,我養過蜥蜴,”李若希往前走了兩步,礁石的黑影,緩緩上升,對方一張斯文俊秀的臉孔現了出來,“小姚?是你。”
“李少将,”姚易琛道,“我這回是跟着Air劉成坊中将來的。”
“你轉到我們隊伍了?”李若希看清他的軍服,喜出望外。
“是,上回……被批評了,回到水星重新改造後,幹脆轉投Air,還好被劉中将賞識。”
“你本來就很厲害啊,上回把水星鸢的頭拆了,連彭羽瓊都說你是個人才呢!對了,你認識彭羽瓊嗎?”
“如雷貫耳,”姚易琛笑道,“是咱們航空局的二把手。”
“哎,他現在苦于沒有對手,還想見見你呢,原本航空局還有個得力的三把手,跟他是同學……”李若希想到了嚴守義,有些黯然,“哎,你這個賽金花可以給我玩下嗎?”
“當然可以。”姚易琛把手端過去,那金色豹紋的小蜥蜴,探頭探腦地出來,擡頭看了看李若希,竟有些慌張地停住腳步回頭,看看主人。
“快去吧,别露怯。”姚易琛對它說,也是對自己說。
那醜八怪似的小蜥蜴,又四腳爬行,從姚易琛的手心裡,去到了李若希的手心上。
也許是感覺到了觸感的不同,和美人的香氣,這醜東西竟忽然打了個滾兒,四腳朝天,在李若希的手心裡撒嬌起來。
“哈哈!它不認生呢!”
李若希笑了起來,垂眸一下下摸着蜥蜴涼涼的微刺指腹的皮,又跟它的各個小爪對碰。
它雖然第一次見你,但跟了我那麼久,也知道我很想你,若希。
姚易琛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他剛剛哭過,眼尾還是紅的,但現在竟因為這個爬蟲,破涕而笑。
也是在成功混入Air,聽到跟李若希有十年交情的劉成坊說起,他喜歡蜥蜴,嚴守義才決定投其所好。
可區别于一般Omega喜歡小狗小貓,李若希這個“愛好”實在是另類,嚴守義徜徉在地下爬蟲市場,看到那吃蛇吃老鼠的蜥蜴,簡直覺得頭皮發麻,費勁力氣,才挑出他認為最花哨最好看的一隻,學習飼養。
果然李若希看到這東西,便打開了話匣子,講起他養的雙頭蜥蜴,名叫砍砍,又說起蜥蜴認主又聰明強大,他很喜歡。
嚴守義聽得津津有味。
李若希又問:“就你自己過來的嗎?坊哥他們在哪裡,跟我見了一面就走了。”
“都住水星鸢了,停軍位置空氣污染很嚴重,”姚易琛道,“我來這兒是想抓點小螃蟹還是小魚給它吃,實在沒有可喂的。”
“它吃腐肉,你把他放到陰暗潮濕的地方去,它自己會找吃的。”
嚴守義點頭稱好,便看着李若希把蜥蜴放到了沙灘裡,果然它朝着附近背光的地方而去。
嚴守義心想,這麼陰暗爬行的東西你喜歡,那你應該喜歡我,喜歡什麼太陽之子。
等到李若希要走,嚴守義又慌忙攔住,問道:“雖然我人微言輕,但看到了也不能裝看不到,可以說說……你為什麼在這哭嗎?”
李若希搖了搖頭:“沒什麼,意見不合。”
在新兵營的時候,李若希便常常被于皓南氣哭,于皓南不會因為李若希有多美、多可愛、多善良,而有什麼不一樣,因為于皓南對誰都一樣,冷漠無情,天然利己,自私自利。
隻是,李若希擅于掩飾,他不會跟别人傾訴他和丈夫的吵架内容。
“好的,那我就等着咱們大軍過境,奔向戰場了,”姚易琛道,“李少将有吩咐随時可以找我,别的方面我可能不擅長,但水星鸢我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