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商貿大廈頂樓，開闊透明現代化的兩邊滾梯中間，是對外營業的電影院，寬敞的大門處，兩邊共四道容人經過的安檢門，男男女女們，熙熙攘攘，互相挨着對方，摟着彼此，聊天、說笑，有序地排隊檢票入場。

顯示電影名稱和場次時間的液晶大屏幕下，梁詠雲站在滾梯盡頭處，手裡捧着超大桶爆米花和兩欄紙袋飲料，有些忐忑地看着樓下。

距離檢票時間還有不到三分鐘，那個人出現了，穿着連帽黑色衛衣和咖色大衣，臉上戴着黑色口罩，擡頭看向梁詠雲時，倆人心領神會，點了下頭。

梁詠雲手裡袋子裡裝着兩杯冰鎮可樂，跟他現在的心情一樣，開始歡騰冒泡。

一前一後進了電影院裡，按照之前破解的座位号入座坐好後，王宇行赫然發現，梁詠雲就坐在他的旁邊。

“搞得這麼神秘，還連環套了七層暗号，結果，是鄰座，”王宇行道，“那請問這個‘避人耳目’的意義在哪兒呢？”

“報複，”梁詠雲微笑道，“誰讓你給個電話号碼都讓我破解了三天。”

“三天？！你是真不行，”王宇行伸手去倆人中間的零食格裡掏了幾顆爆米花，扔到了嘴裡，“我破你這個座位号不到十分鐘。”

“吹牛。”

“真的。”

“那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梁詠雲道，“差點兒沒趕上開場。”

“我很忙的，”王宇行道，“我就是在路上順便破譯一下。”

“你忙什麼？”

電影開始放映了，是黑白色的老片子，多年之後的重映版本，屬于著名電影巨作，很多情侶因此來重溫經典，梁詠雲在選片時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幽暗詭秘的心理，也選了這部。

羅馬假日。

“忙着讨生活，”王宇行道，“厄斯也不是那麼好混的。”

梁詠雲往後輕輕靠向椅背，微不可察地偏過頭，靜靜地看向王宇行。時間過去了六年整，新兵營前後進宮五年，厄斯逃亡一年，王宇行的履曆相當豐富，隻是時光和歲月似乎比較偏愛他，側面看去，他的雙眸仍舊如黑曜石般清澈閃亮。

“是愛情電影啊。”

王宇行往前看，發現這裡幾乎都坐着男女情侶，而電影開頭，是一段歡快的音樂。

“是，這個片子比較鬧騰，咱們說話方便。”梁詠雲編了個借口出來，錯漏百出，因為他們有各種方式找個安靜地方互通消息，而梁詠雲選了最像情侶的事。

但王宇行顯然不在意，仍舊一下下抓着爆米花往嘴裡扔，邊吃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大屏幕。

梁詠雲精挑細選地買了這個座位，是因為電影院亮光處能夠從他頭上掠過，但會将王宇行完全藏在暗影之中，不會暴露。

果然，王宇行一坐下擡頭望向邊角，就看出自己在監控死角範圍内，随手将帽子和口罩都摘了，悠閑自在地向後靠，開始欣賞電影。

他不喜歡遮頭蒙面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喜歡這種偷偷摸摸，這次跟梁詠雲見面，他打開冰箱望着方缇給他的20多張人臉，忽然發現哪個都舍不得用。

人/皮面具是有損耗的，一旦來回撕開貼上，就會失去效用。他正琢磨着用還是不用時，龍思齊在一邊說：“殿下，您還是别用了。”

“為什麼？”王宇行對梁詠雲到底忠不忠誠，也犯嘀咕，最怕梁詠雲會帶人來捉他。

“您的帥臉就是那Omega的興奮劑。”龍思齊羨慕地說，“他也不會害你，他看你的眼神就很着迷。”

“扯淡，迷我什麼啊，過街老鼠啊？”王宇行砰的一聲，關上了冰箱，“他是心裡憋着一股勁兒，總想趕超我，作為千年老二。”

“殿下，都冒着成為水星叛徒的可能，跟您私聯了，還能是隻為了超過你啊？”龍思齊道，“除了死侍，能這麼忠誠于你的，隻有愛上你這一個原因了。”

王宇行站着發了一會兒呆，轉過頭來：“那……沒有别的可能嗎？都是愛上我嗎？”

龍思齊立刻聽出來，他意有所指，馬上搖頭：“除了方缇。”

“為什麼除了方缇？！”

“殿下，您摸摸您腰上，封騰沖那兩槍沒忘吧？要不是為了攪渾k炮，您那伸手能中槍？”

“他也為我中了兩槍，在那遊輪上，”王宇行道，“扯平了。”

龍思齊還是覺得不對，反正他相信梁詠雲，但不相信那古靈精怪的小葡萄。

“你給我滾遠點兒。”王宇行煩了，揮手趕開。

愛情到底是什麼？

王宇行一邊看着愛情電影，一邊在裡面找答案。

梁詠雲幾次伸手過去都差點兒被他抓到手背，就吓得不敢再去抓了，結果一顆爆米花都沒吃着。

“能透露下是做什麼……讨生活嗎？”梁詠雲後半段才跟李若希上的豐榮遊輪，根本不知道王宇行跟賴川崎有什麼聯系，他隻是聽說，王宇行在那跟牆頭草的，讓雙邊友好對話。

結果差點兒又讓于皓南給崩了。

“外交官，又叫和平天使，”王宇行道，“厄斯人給我不少錢，讓我跟A軍談判，算是雇傭我了吧。”

語氣裡有自嘲也有打趣，聽着憤世嫉俗。

“可他不會同意的，我是說那個黑子。”梁詠雲道，“目前對厄斯的政策是全部血洗，全部推翻。”

王宇行聽到他也用“黑子”這個外号來代替于皓南，莫名有些好笑，點了點頭：“但厄斯人目前承諾不殺我，留着我做傀儡。”

梁詠雲猜到是這個結果了，望着他的目光，不禁盛滿了同情。

電影開始了十幾分鐘，王宇行看得很認真，公主穿着偌大的裙擺，漂亮得仿佛精靈在世，他看着看着，忽然自言自語似的嘟囔了一句：“他們還有王室啊。”

這種有感而發，聽來讓人心酸，尤其是他這種“王室遺孤”的身份。似乎他也已經被教育得很徹底，王室，是不該存在的東西，提都不該提，盡管所謂王室，那是他的家事。

所以看到電影還能明目張膽講王室的故事，他甚至是有些驚訝的。

梁詠雲試圖再跟他說些别的話，問他目前住哪兒，可王宇行像沒聽到似的，沒有回答。

梁詠雲疑惑地看着他，發現他竟然看電影看得入迷，完全看進去了，是目不轉睛，興趣盎然，偶爾去抓爆米花的手，都停在半空中。

他第一次接觸這樣的課程，竟是通過電影的方式。

緣因他對所謂愛情，原本是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就像抽煙喝酒一樣，愛情這種讓人失智的東西，是很危險的，不然聰明一世的爸爸，又怎麼會跌倒在愛情上面，讓一個妖妃，禍害了他的國。

電影裡的女主角很漂亮，跟葡萄一樣，大眼睛雙眼皮，天真爛漫，活潑開朗，他随着劇情推進，仿佛看到他和葡萄在上演浪漫劇情，而影片裡公主跟男主角做過的所有事，他幾乎都跟葡萄一起經曆過。

原來一起玩兒，一起奔跑，一起淋水，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剪頭發，這就是愛情啊！

王宇行後知後覺，原來他和方缇經常做的事，就是愛情本身。

除了接吻。

演到這裡，梁詠雲低下頭，有些不自在，王宇行卻毫不避諱地看着那場吻戲，看得目不轉睛，聚精會神，甚至喃喃道：“……哦，原來是這樣親嘴啊。”

梁詠雲噗呲一聲笑了，臉孔隐蔽在暗處，望着王宇行。

“這些年過去……你也沒談個戀愛啊？”

“跟誰談啊？”王宇行反問道。

梁詠雲回答不上來了。

想他過得一定很不好，到處躲藏，時不時逃命，又換了個身份重新進入新兵營，忙忙碌碌，到了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

也許連個朋友都沒有，更别說是成家立業了。

王宇行卻抱着手臂開始了他的思考，水星人有ABO性别，電影裡的男女主人公們沒有做過他們之間做過的事，那就是标記，那标記在水星，是不是就意味着接吻。

王宇行有意忽略“臨時标記”和“标記”的含義，标記就是标記了，分什麼臨時還是長期。盡管不是出于本心，但标記已經發生。

他記得那天晚上方缇發現自己要被咬時的驚慌，蹬腿，甚至在他懷裡一陣亂刨，給他抓出了不少紅痕。可等他回過頭發現擒住自己後頸的是王宇行時，蒙着水霧的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半晌，方缇不再掙紮了。

王宇行已經獠起了牙，無法面對這樣恐懼又可憐的眼神，他的選擇，是捂住了方缇的雙眼，實施了标記。

以方缇的脾氣，事後肯定會又吵又鬧又哭又叫又嫌棄的，畢竟小時候打方缇一下，方缇都要不停蹦着、跳着，舉着肉乎乎的小拳頭，非要打回去，沒道理這次吃了這樣的虧，卻不報複回去。

可方缇出奇的冷靜，平和，甚至在王宇行羞愧地無法跟他對視時，他能握住王宇行的手，說他不介意。

不介意，怎麼能不介意，Omega被标記，如果不是自己愛的人，那跟好好一個人被狗咬，有什麼區别？

既然同意咬了，那就是愛，就好像男女主角他們接吻了，那就是愛！

王宇行在這推理高難度公式一般，推理他的答案。

他想不明白，方缇究竟是什麼意思，問他：“什麼時候去除标記。”

方缇給的答案是：“到時候再說。”

什麼時候說，怎麼說？

王宇行有種箭在弦上，要被秋後問斬的感覺。

梁詠雲有些失笑，他不懷好意地約了一個Alpha出來看了這樣的一場愛情電影，本身心懷不軌，假借互通情報的名義，可到現在，他們都沒正經交流一個所謂“情報”。

電影看完了，人們都起身散場了，王宇行坐在位置上，卻有些不高興了。

“他們為什麼分開了？”他偏着頭，生氣地問梁詠雲。

“因為……”梁詠雲沒怎麼望向大屏幕，一直側着身，專注地看着王宇行。還好以前他看過這個電影，模糊記得劇情。

“因為公主有她的責任，倆人身份天差地别，與喬的相識，注定是鏡花水月，一場夢而已。夢醒了，就該各回各的世界了。”

他溫柔地說着這樣凄然的話，似乎也在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做個注解和預判，隻是王宇行想的卻都是他和葡萄之間。

“應該在一起的，”他執拗地說，“這電影結局不好。”

梁詠雲笑了：“那能怎麼辦？誰讓她是公主。”

“公主又怎麼樣？”王宇行語氣中仍然是少年時的桀骜和不屑，“如果我是喬，我就帶公主私奔。”

這話猶如重錘一般，打進了梁詠雲的心裡，讓他忽然心髒狂跳。

“咱走吧。”電影院裡空無一人，王宇行站了起來。

“等一下。”梁詠雲握住了椅子扶手，擡頭看着他。

再出去時，倆人就得分開了。

下一場電影在十五分鐘後，眼下這裡空無一人。

“我們跟随Aland，接下來要去……”

“停，”王宇行将黑色帽子和口罩依次戴好，冷酷地望着他，“别告訴我你們要去哪兒，回頭被伏擊了我脫不了幹系。”

“我相信你不會……”

“你相信不好使，”王宇行道，“趁我還有點兒用，可以讓我去做些什麼，不為A軍……隻為了你，好歹不都是同學麼。”

多少算是有些交情，王宇行覺得這個理由不算牽強。

可梁詠雲低下頭，卻覺得臉龐陡然發燙。

他将一張照片掏出，遞到了王宇行手裡。

“我們在找這個人，他殺了我們的人。”

王宇行接過照片就着安全出口的綠燈，看到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