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希目前正處于燒燙傷後的休克期,也是急性體/液的滲出期,所以時不時會發生昏厥。有時醒了,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于皓南在床邊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以前,他總是希望于皓南能多跟他玩兒,分一些注意力給他,把時間分出一點兒花在他身上,不惜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地吸引關注度,現在好了,于皓南對他是全神貫注的照顧。
可一天兩天過去,一周兩周過去,李若希甚至感到了負擔,經常伸着那小拇指去夠于皓南,于皓南便湊近了臉,低下頭,讓他碰到自己。
“你不忙嗎?”李若希一邊輕輕刮着他的臉一邊問道,“也不在這裡辦公。”
“不忙,現在也沒人敢找我。”
誰都不想去觸黴頭,現在叨擾他,弄不好就變成出氣筒。
李若希感到很愧疚,知道于皓南的時間很寶貴,隻得不停告訴他:“我沒事了,皓南,現在不疼了,就是得養着,你該忙就去忙你的。”
“别操心這些了。”
于皓南摸着他的額頭,趁他睡着時,到底把他的頭發給剪了。破軍短刀出手要見血,殺人于無形,可此刻盤在手裡變成了一柄剃發刀,削老婆的頭發要格外小心。
李若希再睜開眼時,于皓南扶他起來喝水吃飯,他一坐起來,便感到頭上變輕了。
“啊!”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非常震驚。
“我的手藝非常好,”于皓南道,“誰看都說削得闆正。”
“給我看看!”
于皓南拿起手機調轉攝像頭對準了他。
李若希一瞅,大叫道:“蘑菇!”
于皓南哈哈笑了起來。
“難看,太難看了,”李若希沮喪地扔開手機,“本來臉已經夠難看的了,現在還沒有了頭發!”
說完生氣地去揪耳邊的短卷發。
“哎,别亂動!”于皓南拿開他的手,“這麼短我給你洗起來才方便,不然你不說頭發油得能炒菜嗎?你現在摸摸,幹幹淨淨的吧?”
李若希晃了晃頭,确實清爽多了。又拿起手機,左右端詳,他本來是天生自然濃密的卷發,這下隻剩包住耳朵的短發,七長八短的,看起來傻乎乎,但确實收拾起來方便。
“你給我抱進去洗的?”
“不然呢?我還給你順便洗了個澡,”于皓南道,“咱以後不暈了,但得預防感染。”
李若希摸了摸身上純棉柔軟的睡衣,手指上仍舊包着紗布,臉上亦然,卻沒沾到一點兒水,可見于皓南給他洗的這個澡有多麼費勁。
他高興了,嬉皮笑臉地伸手,又用小拇指去戳戳于皓南的手臂,于皓南順勢掀開他的被子,躺倒在他邊上,小心翼翼擡起他的頭,胳膊伸進脖子後面去,摟着他另一邊肩膀,讓他挨着自己,就這麼躺着,看着天花闆。
“皓南,你真的不忙嗎?”李若希依偎在他身邊,雖然這樣的日子他很喜歡,但心裡總是不踏實,好像無端又影響了Aland做事的進度,恐被他身邊人責怪。
“不忙,方缇那邊還在研發對抗k槍炮的藥,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顧你。”
“那要是……我臉好不了了怎麼辦?”
這個問題李若希耿耿于懷,他深知于皓南喜歡他、娶他,大部分原因是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他曾經遺憾于皓南隻喜歡他的臉,但又無比慶幸他有,可現在,臉都沒了。
他的恐懼和害怕,以及問出問題的試探和忐忑,于皓南都感覺得到。
“若希,我們結婚是發過誓的,”于皓南輕拍他的肩膀,一邊控制着不碰到他的傷,一邊把他摟緊在懷,“無論貧窮富有、健康疾病,都要在一起,這不是假話吧?假設我出征回來,腿斷胳膊折了,難道你不要我了?”
“不會的!”
“那就是了,咱們當兵的人,現在碰到戰時,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發生了,咱們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嗯。”
“就算你以後變成了醜八怪,我也不會在意,你永遠是我夫人,這是毋庸置疑的。”
李若希心裡咯噔一聲,我要變成醜八怪。
第二天于皓南要出去辦事,方盼盼過來接班,就看李若希正暗自垂淚,看到他來了連忙轉過臉,偷偷擦拭眼睛。
“你現在可不能哭啊,若希,情緒不能激動,”方盼盼放下包,連忙過去安撫,“你怎麼了?”
“……皓南說我以後會是醜八怪。”李若希嗚一聲伸手去擦臉。
“你會不會說話?!”方盼盼一見于皓南回來就開罵,“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還那什麼,怪,我看你才是!”
“……合着我說了一車的話,他就記住這個了?!”
于皓南非常無語,被方盼盼一頓教訓,推到了門外。
休克期之後,是感染期,李若希不得不一次次面對揭開紗布重新處理創面以及上藥的痛苦環節,之前在昏迷中因為疼痛、抽搐,于皓南拳打過醫生,現在他自己睜開眼睛,平躺在床上,瞪着醫生時,醫生的壓力更大。
這可是在車裡把厄斯人直接打死的主兒。
“你把臉轉過去,不要看。”李若希囑咐于皓南。
于皓南翻了個白眼望天。
“嘶!”
李若希疼了,一把奪過醫生手裡沾了血水的棉簽。
醫生第一反應是看向邊上虎視眈眈的于皓南。
“不好意思,本能反應。”李若希又把棉簽遞了回去,對方卻已經不敢接了。
“我來吧。”于皓南看了幾次已經明白這整個操作流程。
“不用你!”李若希偏過頭,急忙擡手捂住了臉。
“還擋什麼擋啊,第一天過來我就看到了,現在可比那時候好看多了,”于皓南去拉他的胳膊,隻怕他動作大,再把臉上的傷口戳到,“把手拿開,别惹我發火昂。”
“醜!醜!”
“不醜!”
醫生趕緊走了。
“醜都是暫時的,不都跟你說了嗎,你得聽話!”
于皓南幹脆上床跨坐到他身上,雙手腕固定住他的頭,對着他的臉,手指夾着棉簽,一點點小心擦拭他的傷處。
膿水混着血,以及傷痕累累的皮肉,傷在李若希曾經嬌嫩無暇的臉上,别說李若希本人接受不了,就連于皓南剛看到都快要崩潰了。
可就像盼盼說的,“你的情緒,一定會幹擾到他的情緒,如果你在意,那麼他會更在意。”
所以,于皓南必須強打起精神,先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态,将李若希帶出這種困頓情緒。
“别動,我先給你這塊兒擦一擦,哎,對,這裡,還有這裡,清理幹淨……”于皓南像哄小孩兒似的撫住他的臉,一點點小心擦拭。
“醜。”
“不醜,”于皓南笑了,“看習慣了也沒啥,這不還是有鼻子有眼兒的,紅紅的嘴巴,大燈泡似的眼珠子。咱們嘴沒歪,眼睛也沒斜,還是大漂亮的底子,就是咱這小臉兒,目前可能要遭點兒罪……”
李若希看着他,近距離地望進于皓南幽藍明亮的眼睛裡。他這麼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說話,确實轉移了他的疼痛感和注意力,他的焦慮也漸漸被驅散。
他一直很喜歡、很喜歡于皓南,是因為目之所及,整個水星,上下十年、二十年,他都敢說無人能及于皓南。這個最聰明最優秀最能幹的男人,可以指揮千軍萬馬,登上太空,遠赴厄斯征伐敵人,也能夠單槍匹馬闖入敵營,拔得敵首,号令群雄。
這樣的男人沒脾氣那是不可能,所以李若希總是無限制包容于皓南的壞脾氣。現在也是如此,他隻要因為疼痛想喊想不擦藥不打針,于皓南就吼他,還揚言“别以為你這樣了我就不敢揍你”,李若希不得不被動配合治療。
嚴重燒燙傷患者的全身免疫功能低下,對病原菌的易感性很高,早期爆發全身感染的機會也多,且預後很差,感染的威脅将直接影響創面愈合。但于皓南的照顧親力親為,小心備至,李若希的生活起居和患處治療以及創面感染,都在于皓南的掌控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人很惡劣,連病毒都怕了他,傷後4~5周,組織廣泛溶解階段,李若希竟一次感染都沒發生。
“其實你變成這樣,也挺好的。”
又是一天擦藥後,于皓南安慰他道,“以前總是很煩别人垂涎你的樣子,咱們還總為這事吵架,以後估計不會了,而且你這臉吧,仔細端詳……”
于皓南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
“現在挺像地圖的,左邊臉蛋是隴西,右邊臉蛋這塊彎彎繞繞,正像隴東山脈,下巴颏這裡,活像海港角碼灣,都是咱們的領土。嗯,以後上戰場,要是沒地方挂地圖,正好咱就把你小臉往前一放,在上面标記暗号。”
“……”
這話誰能愛聽,方盼盼過來送飯時,看到李若希陰雲密布,在那垂着眼睫不語,非常郁悶。
“于皓南說我臉像地圖,還是厄斯地圖。”
方盼盼對于皓南又是一番責難。
“……我已經千方百計哄他開心了!”于皓南簡直無語,“平生就沒說過那麼多廢話!”
“說你臉像地圖你能開心?我真是不懂了,若希怎麼會看上你這麼個熊玩意兒。”
于皓南忿忿不平地出去,不一會兒,他又出現了,斜倚在門框上,手裡拿着冰淇淋,朝李若希晃了晃:“醫生說你能吃點兒這個。”
兩個月過去,李若希的左腿骨裂幾乎痊愈,跛着腳能走,勉強能夠生活自理。
“你現在可以坐床邊給我上藥了,我不掙紮。”李若希平躺在床上,對上面的人說。
“就這麼上,才能掌握全局。”于皓南仍舊坐在他的身上,用棉布浸潤他深色結痂的地方,目前流膿感染的地方已經逐漸康複,膚色開始回歸到以前。
“……我都這樣了,你還那樣。”
“我哪樣了啊?”于皓南把棉布扔到旁邊的鐵盤裡,往下一看,才明白過來,頓時臉色有些不自然。
“你快下去,别杵着我。”
“待一會兒不行嗎?”于皓南揚着下巴索性不要臉,雙手叩着他的雙手往上拉,低頭親昵地貼了貼他的唇,給了個溫柔的吻,怔怔地看着他。
“……真變态。”
李若希想笑,感覺于皓南還是太年輕了,生冷不忌,對着這臉都能繃硬。
于皓南看到他被嘲弄了更是貼上面不下來,倆人正在笑着扭打時,方傾在外面敲了敲門,說了一句“我進來了”,便推門而入。
一眼瞅到這情形,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扭着于皓南的耳朵讓他下來。
“現在不能行房!我沒跟你說過嗎?!”
也許是于浩海給他的陰影太深,看到兒子這樣不管不顧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扯着于皓南耳朵時順手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聲,非常清脆,給李若希吓一跳。
“爸,我們是鬧着玩兒的……”他趕緊求情。
“出去!”方傾一吼,于皓南悻悻地下了床,順着牆邊溜了。
“若希,别慣着他,我看看你現在的情況。”
方傾仔細端詳了他臉上的創面,有些驚訝,“恢複得很快,你聞叔說差不多是别人三個多月的程度,你沒用上一半時間就恢複了。”
“是皓南照顧得好,”李若希嘿嘿笑了,“啊,我現在感覺還行,也不用他繼續照顧了,爸,你讓他去忙他的事吧,我這邊沒問題了。”
方傾心下稍安,還好李若希這孩子堅強又大度,非常懂事。他囑咐了若希一些康複方面的事,讓他繼續配合治療,出了病房,看到于皓南貼在走廊上站着,讓他到别處說話。
“若希這事發生後,你也沒空說别的,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方傾道,“第一,巴爾幹是怎麼解放的。”
“和平解放。”
“廢話,我是問,那裡難道沒有核武器嗎?以我對凱文遜的了解,巴爾幹人一定有自保的東西,哪能就這麼被你輕易拿下了。”
“我換了個天父,方一甯,回頭讓他見您。”
方傾見他顧左右而言他,還是不大相信:“如果拿了他們的核武,必須交給我,你們Alpha拿在手裡,将來不一定作什麼妖。”
于皓南沉默以對。
“第二個問題,k槍k炮還沒有研究出對抗方法,你為什麼急吼吼地先把丁一翼派了出去,會駕駛水星鸢的人也不止他一個,這不是冒風險嗎?一旦丁一翼出了問題,又怎麼跟丁一劭交代?!”
“爸,為了拿丁老總的錢,咱們是不惜一切了嗎?我夫人傷成那樣,把他自己丢在手術室裡,連他父母都不通知,這樣對嗎?現在問到丁一翼,倒害怕他出事不好交代了!”
“那我們有什麼辦法,研制防護k槍k炮的東西,不需要錢?!你一口氣要打造20架水星鸢出來,這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
“……起碼,别喪失了人性。”
“我不需要人性,我隻要解決問題,”方傾冷漠地看着他,“現在是問你,為什麼讓丁一翼去冒險。”
“允中祥派過去那一萬人,才是真正在冒險,我怕他被人圍剿了。”
或是被王宇行賣了,才急忙派丁一翼過去。
“丁一翼守财又守人,冷氮槍橫行時期,他的部隊也是戰損率最低的,派他是最佳人選。”于皓南道,“軍隊的事我都請教過總司令,沒有獨斷專行,您少打聽。”
方傾瞪着他簡直又想扇他。
“你為什麼撮合方缇跟艾青訂婚,是不是他在巴爾幹發生了什麼,”方傾問道,“還是那個人,他出現……”
“沒有,”于皓南斷然否認,“我就是感覺方缇大了,留在家裡是個麻煩。您以前不是就想袁艾青做您兒婿嗎?盼盼沒輪到,正好方缇可以。”
方傾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知道這小子若打定主意不露口風,那是半句話都打聽不出來。
“盡快回到部隊去,你不能一直撂下不管,若希這邊我讓盼盼來照顧。”
于皓南像是沒聽見,他已經對父親很失望了,李若希說到底為了控制厄斯人不把災難帶到總統面前,才跟厄斯人殊死搏鬥,最後傷成這樣,父親卻如此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