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前往日月帝國,對于昭昭而言是赴宴,對于紅塵兄妹而言卻是回家。
紅塵家族本該有人親往史萊克相迎,事實上昭昭不是不知道明德堂有人在暗中保護兄妹二人,這沒什麼。世家大族多是如此,就連她和王冬也不例外,一個宗族最為尊貴的少主人、繼任者飄零在外,合該有人暗中相護,對于這一點,史萊克學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總而言之,這一趟回日月帝國的路,是昭昭與紅塵兄妹同行,她們一起乘坐屬于藍電霸王龍宗的魂導列車來到邊關,沒有使用飛行魂導器。顯然玉氏的人認為那樣飄忽在空中有損親王的儀态。不過昭昭也沒什麼異議,因為飛行魂導器和天生的雙翼不同,高速飛起來有點讓人惡心。
事實上,笑紅塵是以敬武親王未昏夫的身份随行,他會與她一起參加宮宴,陪伴在側。因此這并不隻是簡單的歸鄉之路,更像是衣錦還鄉,也是一種無聲而明顯的宣告,将這段昏約大告天下。他顯然輕而易舉就得到了白虎戴氏可望不可及之物,然而未來同樣不好說,不可說。
昭昭本身便是最大的不定數。她還很年輕——她太年輕了。年輕娘子的心性永遠叵測而莫辨,以人類的命數計算,她的人生還沒有走完五分之一;若以神祇龍種的壽命定論,她壽與天齊,這十幾年光景不過彈指一瞬間的呼吸。誰能料到她接下來欲行的軌迹呢?又有誰能完全把握住她的心意。就連她自己也無法看清。
一行人在宮宴的前一天抵達了日月帝國。敬武親王代行鬥靈皇帝的意志,代表一整個國度為日月皇帝送上祝福,她臨時的住所被安排在深宮之中。明明花團錦簇,卻總在繁華盛景的喜色之下沁出一點些微的涼意。或因深深的宮牆,早已埋葬了無盡薄薄的身骨。
到了住所的第一件事,是分别給索爾和王冬回信報平安。昭昭寫給索爾的信不長,翻來覆去不過幾行,而她寫給王冬的那封信篇幅則長得多。她細細地問過了他的近況,問他過得好不好,一個人會不會寂寞。她在這封信的末尾寫道,你要快點來見我。
遙遠的昊天宗,王冬讀完了這封信,心底裡思緒萬千。
他頰邊的幾縷碎發被多情春風吹拂起落,幾乎要遮蔽全部的視線。郎君垂下了眼。那究竟是怎樣的一雙眼,浩蕩秋水,粼粼光波,個中晶彩柔美夢幻。他擡起手拂過那些煩惱絲,忽然發覺他的頭發長了,已然沒過了肩頭,垂落出一些纏綿的弧度來。
昊天宗主之一的牛天靜默地候在他身後,他也意料之内地等到了郎君開口,低低柔柔的嗓音,卻帶有無可否認的綿綿相思。
“大爹……”王冬低低地道,“我想……我想去見她。她說想要見到我、要我快點去見她。”他又為自己找補了一句,說他還要去看看霍雨浩。然而這簡直無關痛癢,更似乎欲蓋彌彰。
牛天望着這個垂浸在相思之中的兒郎,望着他的這一顆芳心,很緩慢地笑了一下。他本是魂獸,而今已與天地同壽。在他漫長的生命當中,他隻見過“愛”這個字有多麼甜蜜沉重,卻不曉得這個字究竟是怎麼由心作筆,一筆一劃情深義重地寫出來的。但他和泰坦會永遠支持王冬的選擇,保護他不被傷害。
“好。”他溫和地說,“小七,你當然可以去見她。但不是現在,要等到日月帝國的萬壽節以後。”
萬壽節就是日月帝國建國周年的官方說法,萬壽,萬壽,她們希望自己的國家與天同壽,福澤萬年。
王冬看着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萬壽節将至,明都作為日月帝國的國都,自然張燈結彩,喜氣盎然。昭昭沒有在皇宮中久留,稍作休整後很快溜出去閑逛。她仍然不太适應禁中的氛圍,盡管她明白自己早晚要體面地面對這些。
她在紅豔的花火之中穿梭,走過了明都的大街小巷,見識過了繁榮之下的民生。喜樂疾苦,哀傷順遂。
芸芸衆生。
昭昭最後停在糖人鋪子跟前,打算買個糖人就回去躺着,剛從儲物魂導器中取出金魂币,就發覺面額太大這兒破不開,貴胄娘子尴尬地笑了一下,還未來得及重新取出零碎的銅币,鼻腔就搶先一步灌入了幽冷的丹香。
正所謂聞香識人,她了然地抿了嘴唇,沒有回頭,隻輕聲地道:“笑郎。”
“娘子怎麼就曉得是我?”
笑紅塵在她身後,同樣輕聲地道。
他說過,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對手,是他的宿敵,他的命運。人海茫茫,人頭攢動,煙火熙熙,月色溶溶,流水人間之中他一眼就望得見她。這就是命運,這就是因果。
昭昭終于付過了錢,随手将那精美讨喜的糖人遞往郎君手中,她終于舍得回過頭來,那張金玉明美的臉便在萬千光影之下熠熠生輝,金紅爛漫的吉光傾灑在這張冷麗多情的芙蓉面上,他的嘴唇也為此動了一動,人群熙攘,卻仿佛萬籁俱寂,隻聽見她散漫的嗓音,淌過一縷分明的笑意,流風又回雪,“我難道沒有同你說過?你用了那麼多丹藥,身上滿滿都是丹香。”
這句話其實算不得流氓,但笑紅塵還是不可避免地紅了耳廓。他多麼慶幸紅色是這幾日最常見的顔色,他望見大紅的燈籠和焰火般的燈光,就曉得自己沒有出格,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