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魇,你若喜歡她,我可以幫你入夢。”
柳盛半垂下眼,撫手摸了摸春绯的發絲,神色無半分動容。
靜默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你有怨?”
春绯點頭。
沒有一點猶豫,柳盛無聲歎息着,知曉她說的并不是自己所說的那種怨,于是松開手,走向書案旁置放的紅木箱,掀開木箱後取出那張畫像。
畫像被他随意展開,柳盛将畫像一角對準桌案那盞被她燃起的燈燭上空,微彎下腰去,冷眼看着燭芯處的火焰吞卷着這張紙畫,直至最後一點餘燼,柳盛才松了手。
“如何?”
春绯不明白,縮回到瓶中休憩。
柳盛無聲望着窗下瓶,如此定定地站在那許久,才回榻歇息。
而回到瓶内的春绯并沒有決定就此停止,在柳盛熟睡時,春绯入了他的夢。
夢中,春绯發現了許多柳盛平日閉口不提的秘密。
譬如說,他是族中不受待見的旁系子嗣、是一心想爬居高位的矮官、是事事不遂心意的柳盛……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在屋宅中囚養了一隻魇妖。
到了第二日,柳盛忽然發覺春绯有些變化。
變得更黏人了些。
“怎麼了?”柳盛無奈問道。
春绯拖着一身淡紫色長袍跑過他跟前,“我不會穿,柳盛。”
柳盛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熟稔地為春绯穿系好衣裳,系上腰封,最後再為她梳妝打扮。
“還有什麼事?”他一語道破。
春绯也不藏了,伸手環住柳盛的腰,親昵地依偎在他身上。
“柳盛,我想出去。”
平日的春绯并不需要做什麼,隻要她乖乖候在屋子裡等柳盛回來,柳盛就會給她帶回來許多新奇玩意供她解悶。可她依舊想出去,她不是鳥雀,她要出去。
而且自那之後,她真的再也沒嘗到過生血的味道了。
對于這點,春绯還是很不滿意的。
柳盛将手輕搭在春绯的肩上,溫聲道:“好。”
以為能立刻出去的春绯高興極了,蹭了蹭柳盛的脖子,可他卻說今日不行。
“那要什麼時候?”她問。
“再等等。”他說。
等着等着,春绯等來了自己的同伴。
——又是一隻未成形的魇妖。
瞧着這回柳盛并不太順利,受了些傷。
春绯看着窗柩下多出一隻的瓷瓶,惱了起來。
“你為什麼又帶回來一隻?”
柳盛不緊不慢地為自己包紮着傷口,瞥了一眼窗柩,道:“給你做個伴不好麼?”
春绯氣急,将屋内的東西摔了好一通,怒道:“我不要!”
等她發洩完,才發現柳盛一直安靜地站在原處看着她,對視片刻,他笑了一聲。
“可是怨了?”
春绯雙眼通紅,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柳盛踩過地上那些被砸破的碎片,不顧尖刺沒入鞋底,他拖着一地的疼痛,踏着滿地的鮮血,走到春绯面前,再輕輕攬過她柔聲安慰:“好,我明日将她放了。”
隔日,如柳盛所言,那隻魇妖被他放了回去,并帶春绯出了門。
可就是這次,春绯逃了,她想逃回去,找到自己的家人,找回自己。沒曾想柳盛在她身上也下了術法,一個可以找到她的術法。
春绯覺得自己很沒用,一隻妖居然鬥不過一個人。
人心太可怕了,難怪所有的妖都想吃人心。
雨夜。
路上的行人皆避雨而逃,唯有柳盛孤身一人逆着人群的方向,披着一身雨,走進那條幽深的小巷子中。
柳盛在街角深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春绯。
雨水浸濕了春绯身上那件月白色曲裾,滲出的大片血色與雨水融為一體,她蜷在角落裡,喪失了最後一點氣力,勉強能發出一點聲音來。
春绯沒有想到,柳盛會對她這麼狠。
看見春绯的那一瞬間,被寒意侵襲全身的柳盛唇角微彎,他慢步向前走去,不緊不慢地抱起人回到了柳宅内。
春绯醒後,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柳宅中。
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柳盛,他面色蒼白至極,一雙眼卻陰沉得可怕。
“為何要逃?”
柳盛從袖間夾出一張黃紅符紙,嘴裡迅速念着什麼,迫使着春绯起了身。
無形的壓迫有如拍浪一般強行打在春绯的後背上,一大口鮮血自她口中嘔出,髒污了蓋在她身上的被褥。
“我對你哪裡不好?你為何還是要逃?”柳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春绯,他微聲道:“就該将你手腳一并打斷,和人一樣,哪也去不了。”
就是在這時,混沌的一雙烏眸中猝然清明不少。
謝隻南恢複了神識。
也是意識到此時此刻究竟是何場景,她猛然掀開床被試圖下床,卻被柳盛一張符給拉下,并死死釘在了牆邊處。
“你還是要逃麼?”
謝隻南暗暗啐罵一聲,換你你逃不逃!?
看着柳盛那張臉,謝隻南更是來氣,為何晏聽霁一隻妖鬼也會被這死了千年的魂魄所壓制住?
“晏聽霁……”謝隻南擠聲道。
待到謝隻南喘不上氣時,柳盛兀地收了手,她就像一灘軟泥一樣倒在地上,得以呼進一口氣緩解。
隻是到這時,附在柳盛身上的晏聽霁也沒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春绯,不能一直陪我麼?”
謝隻南緩緩支起身子,擡眼看向他:“為你的長生夢?”
柳盛怔然。
至今種種,他囚着春绯、割以生血喂養、熟習道法,全是為了将春绯作為煉制長生藥的一味引。可就是這個男人,在囚養藥引的過程,愛上了這味引。
那張寫着春绯的畫像、故意帶回新的一隻魇妖,全是為了激起春绯的情怨。
“可我現在不要長生了。”柳盛嘲弄般笑道:“你陪着我,我就能長生。”
謝隻南擡手拭去唇邊的血迹,腦中忽而閃過居住在柳宅内時的場景。
原來柳盛這鬼是藏得最深的。
她踉跄起身,蒼白色的面容悠悠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斷手罷了,送你。”
隻這一瞬,“咔咔——”兩聲,那雙本還能彎曲的手遽然向下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