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女子柔而小的手心裡眨眨眼,她掌心薄薄的刀繭有細細的摩擦之感。
“别動,睡你的覺。”辛晚樓冷聲道,語氣仍舊兇巴巴的,不甚柔和。
他仍想着馬車裡的血,可她的手心擋在他眼前,他看不見那些血了。
許少央驚訝地看到,他不再說話、漸漸地也不再抖。辛晚樓放下手時,他已經睡沉了。
*
骊山,載雪居。
沈羨亭自淺眠中睜開雙眼,視線模糊了半晌,但足夠他看出如今他已離了玄機殿、而身處載雪居了。
他待眼前眩暈過去,便撐着床闆坐起來,胸口有些悶、有點隐隐作痛。被子有點厚,他覺得熱,便将被子整個推下去。
正在此時,房門一下被人推開。他轉頭看去,許少央衣裙未換,正從屋外走入。她看他醒了,焦急上前,怪道:
“你不冷啊?幹嘛晾着自己?”
說着,她便要把棉被繼續往他身上裹。
沈羨亭擡手按住,道:“師姐,太熱了……”
他張了張口,聲音啞得吓人,胸口随着每個字的吐露一抽一抽地悶痛。他擡頭看着許少央。
“怎麼了?”許少央關切問,抓他一隻手腕探了探。
“醒了?”屋外女子淡淡道,音色較之于尋常女子有些低啞。辛晚樓從外而入,靠着門框看着他。
女子臉上帶笑,卻是那種陰陽怪氣的讨人厭笑容,她道:“怎麼又倒了?在四喜堂是這樣、在棄月樓也是這樣……怎麼,你見不得人啊?”
——我要你瘋得見不得人、見不得光,我要你在骊山裡面躲一輩子。
邝螢低沉的聲音似乎在他耳邊響起,可沈羨亭想到的卻是他手心裡捏死的那隻蜘蛛。
沈羨亭掩住心口,擡眼看向倚在門框處的辛晚樓,啞着嗓子道:“我就是見不得人,讓辛姑娘看笑話了……”
辛晚樓看他眼中似有怒意,明明自己氣都喘不勻,卻還紅着眼瞪着自己。她挑起一邊眉毛,冷聲嘲諷道:
“氣性這麼大,至于嗎……”
“辛姑娘不就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看你笑話?”辛晚樓聞言止步,轉身看向他,擡手指着自己,“我看你笑話?沈羨亭,你跟邝螢說幾句話就吓得要死……軟弱如斯,卻還說我看你笑話?”
沈羨亭瞪大雙眼,一口氣滞在胸口處。他重壓心口,怒道:“你既然這麼看不起我,那你走啊!還賴在載雪居做什麼——”
辛晚樓仿佛聽見什麼天方夜譚,驚訝道:
“原來是我想留在這兒啊?你沒給我下毒?”
“你——”
“沈羨亭,我本是受雇來殺你的,有本事你自己去殺了拏雲!邝螢辱你,你為何不一刀殺了他——”
沈羨亭聲音嘶啞,喊道:“我拿不起劍——”
“我看你菜刀拿的挺穩的啊,劍就拿不起來了——也就隻有你這種軟骨頭,才會在親友被害之後要死要活、在骊山裡頭躲躲藏藏當個喪家狗;七年了,沈羨亭,但凡你有一點骨氣,拏雲早就被你殺了百遍千遍,你的仇早就報了——”
“你住口——”沈羨亭喝她一聲,心口痛得喘不過氣。他抽動一下,突然直挺挺地從榻上摔下來。許少央上前扶起,他半撐着許少央的手臂起身,氣得渾身發抖,指向辛晚樓。
“辛……辛——”
他不知道這女人叫什麼名字。
沈羨亭忽而俯身,猛得嘔出一口鮮血,半數都淋在許少央小臂上。許少央搶在他倒下前捉出他一隻手腕,指尖搭于其上,長舒一口氣,道:
“太好了,可算把這口淤血吐出來了……”
辛晚樓也舒一口氣,淡淡道:“還發熱嗎?”
許少央摸上他的額頭,道:“還熱着,退不了這麼快——不過歇一會兒就能好了。”
沈羨亭眨眨眼,驚訝地看着二人。他撐在許少央懷裡倒着氣,心口不再痛了,隻是氣得頭暈,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他又咳兩聲,口中咳出血沫,用手心捂住。
“師、師姐……冷……”
“啊,果真沒事了,都知道冷了……”許少央欣喜道,扶他坐回榻上。
辛晚樓上前去扶,被沈羨亭一把推開。他一時沒站穩,又摔在地上。他衣衫不整、身上各處飛濺的血迹,狼狽至極。他惱羞成怒,頭痛欲裂,眼前一時黑透,他喊道:
“别碰我——出去!你出去!”
辛晚樓道:“我扶你一把……”
“你出——”他聲音一滞,口中又吐出一大口血。
沈羨亭止不住嘔血,擡手捂住,粘稠的血液卻不停地從他指縫間淋漓而落。他氣得發昏,看不見自己吐出的都是郁結已久的黑色血液。
“這回算是吐幹淨了。”許少央欣慰道,語氣中帶一點難以掩飾的欣喜。
辛晚樓輕笑:“是啊,也氣過頭了。”
“你滾……”沈羨亭沒力氣多話,聲音顫抖。他一下脫力,倒在許少央懷裡。
辛晚樓轉身而出,将門緊緊扣上。
“阿亭,你這氣怎麼這麼大呢……就這麼氣呀?”
隔着門闆,許少央在門内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