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了多少低賤的日子,聽過多少侮辱的話,這樣的肯定,于她早已算是陌生。
常年穿着粗布衣裳、滿臉膿瘡的女子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的熱意,最終擡起頭來看向紀煌音,神色堅定:“好,我答應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說。”
“我放心不下柳葉,她這樣的性子若是離開了我,在烏苑隻能是等着被發賣,閣主能否為她謀一條生路?”
紀煌音爽快道:“此事不難,柳葉當初是被家裡人賣到玉花間的,她要脫身比你容易。再過兩日,會有一個柳葉的遠房表親到此處來為她贖身,将接她到外地的村子裡安家。本座會額外叫人給她一筆銀子,到時候她想自力更生還是嫁人成家都不成問題。至于更往後的路怎麼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曉蘭聽完,放心地笑了,低着頭喃喃道:“這樣已經很好了,她雖然人傻嘴笨,但幹活利落,人也勤快,在鄉下生活不是問題。每晚聽她說夢話,翻來倒去都是些小時候在村裡摘桃捉魚的事,這回她總算能美夢成真了。”
紀煌音聽她低語,默默看了她片刻,方才開口:“好了,你既已答應,接下來該進入正題了。”
紀煌音說罷,看了一眼芄蘭。
芄蘭會意,提起桌上的土陶罐倒了一碗水,自腰間暗袋中取出一個白瓷小瓶,向碗中滴了一滴黑色藥汁。
“這是假死藥,服下之後,可令人在十二個時辰之内氣息脈搏全無。”芄蘭收了藥瓶,簡潔明了地向曉蘭解釋,“烏苑的人發現你死後,自會将你拖去亂葬崗掩埋。到時我會讓暗網的人前去接應,将你偷偷送往都城。”
曉蘭看着那滴黑色藥汁散入水中,一言不發地端起碗,一仰頭喝了個幹淨。
紀煌音看她如此幹脆,笑道:“你這會子倒是痛快,就不怕我們是在騙你,假死變成真死?”
“你不會這樣做。”
曉蘭一臉坦然。
“閣主這樣的人,若是想騙我讓我死,犯不着費那麼多口舌。再說了,哪怕是真的死了,我也不後悔拼這一次。”
紀煌音點頭:“好,有魄力,不愧是我玄音閣看中的人!”
曉蘭又從懷中掏出一隻玉色的素簪遞給紀煌音:“這是我唯一挂念之物,為防遺失,煩請閣主命人先代我保管。”
紀煌音接過玉簪,道:“等你到了都城,自然會再見到它。今後該如何稱呼你,曉蘭?還是蘇芷?”
眼前的女子緩緩地搖了搖頭:“這些名字,我都不要了。”
她說完,回頭看了眼窗外的明月。
月若銀船,那樣的皎潔明亮,讓她無端想起幼時的夏夜。
彼時年幼,正是無憂無慮的歲月,她躺在藤床上,靠在母親的懷裡,看着月亮無論如何都不肯睡去。這時母親就會惺忪着睡眼輕輕地拍她的背,一下下喚着她的小字哄她:“懷幽、懷幽,睡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唯有明月不變。
她自瞬間的回憶中醒來,轉過身子坐正,眼中眸光閃爍如繁星,鄭重開口:“我姓若,名懷幽。從今往後,閣主便叫我若懷幽吧。”
昏暗燭光下,粗布衣裳的女子自木凳上起身,眉眼含笑,向着紀煌音盈盈下拜。
“玄音閣若懷幽,參見閣主。”
紀煌音颔首,笑意欣然:“若懷幽,歡迎加入玄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