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紀煌音心中反複思量權衡時,馬車也駛入了青雲山莊。
紀煌音一下車便吩咐人領着執言去軟玉溫泉池,先讓那冷得跟冰塊一樣的奔喪公子在水中泡一泡,又命人去準備銀針等物送去溫泉池中。
交代完畢後,看衆人各忙各的,祖師大人便招呼上山的衆位自去歇息用飯,忙活一天了大家都很辛苦,她自己也慢悠悠地先去用了點晚飯。
祖師大人表示,她這副氣血虛虧的身體才養回來,可不能折騰,再怎麼要緊的事也要緊不過她的脾胃,反正奔喪公子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更何況待會運功治病是場力氣活兒。
等紀煌音諸事做畢來到軟玉溫泉池時,執言已經把東方問淵泡在池子裡了。
東方問淵還在心疾之痛中昏沉着沒有清醒過來。
軟玉溫泉池中水霧缭繞,在這深秋寒夜裡溫暖如春。
紀煌音已換了一套輕便的衣衫,她一邊走到池邊的小幾案上翻看準備好的銀針等物,一邊對執言吩咐道:“我要開始為他治病了,你先出去。”
執言正跪在池邊守着東方問淵,聽了這話堅定地搖頭:“我要在這裡陪着公子。”
“我治病時不喜有人在旁打擾,再說你又幫不上什麼忙,陪在這幹嘛?” 紀煌音還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會救東方問淵, “放心好了,若是想要你家公子的性命,方才在山上就動手了,還要等到現在?”
執言一動不動,低聲道:“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你擔心什麼?”
“我……”
執言看了眼泡在溫泉裡脫得隻剩一條褲子的東方問淵,欲言又止。
紀煌音正對着燭燈專心挑選銀針,聽了他這啰啰嗦嗦不清不楚的話,忽然察覺出了什麼。
她手上動作一頓,回首掃了一眼池子裡東方問淵,轉而對執言冷笑,指上銀針寒光閃閃。
“哪怕他脫得再幹淨,本座也對快死的人沒興趣,不過本座倒是對把你這樣愛胡思亂想的人紮死很感興趣。”
執言頓時覺得脊背發涼,不敢再多言語,又看了東方問淵幾眼,确定他在溫泉中坐穩了才退出去。
紀煌音冷眼看着執言關門離去,才頗有些憤憤不平地嗤了一聲。
拜她的好徒孫所賜,一代祖師如今竟得了這麼個饞涎美色、饑渴寂寞的形象。
本座什麼沒見過,難道還會惦記這個災星?
紀煌音腹诽了幾句後,又轉頭看向還泡在溫泉中無知無覺的東方問淵。
這人穿着衣服的時候已是一副翩翩如修竹的美姿儀,如今褪了衣袍,更見他寬肩窄腰,身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分明,卻又沒有半點累贅之态,配上白玉似的肌膚就如雕塑一般。
饒是祖師大人見多識廣,但見到如此美色,當下也忍不住點頭贊歎:“我那敗家徒孫别的也罷,眼光倒還尚可,你确實算是有幾分姿色,難怪你那小跟班會擔心你被人輕薄。不過本座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至于吃你這麼個活死人的豆腐吧?”
溫泉中的東方問淵回答不了她,他此時還在昏迷,雖然唇上被溫泉泡出了幾分血色,但雙眉還是緊皺的,似乎非常痛苦。
紀煌音涉水入池,走到東方問淵身邊再一次搭上他的頸側。
整座軟玉溫泉池都是暖如春日,用軟玉鋪成的湯池觸手生溫,最是溫養身體,加上滑潤的溫泉,暖意直能熨帖入心。
然而東方問淵在這樣的溫泉池中泡着,身體仍然是冷的。他的四肢肌膚雖被泉水浸得有了些溫度,但肌理之下卻是陣陣寒意,像個捂不暖的冰人。
紀煌音方才已為他診過脈,此時便十分迅速地往他奇經八脈中寒氣流經的大穴上下針,試圖将寒氣導引出來。
那些銀針紮下後不過片刻,針身便凝起一層薄薄的白霜。
紀煌音看着那層白霜皺了皺眉。
這寒氣估計比她想象的更難對付。
好在祖師大人自來是個不畏難的人,到了這時候反而勾起了她想與寒氣一較高下的興趣。
銀針俱已下好,紀煌音擡掌運起天心正法,将純陽内力彙于指尖,通過銀針緩緩導入,開始依次化解起每條經脈之中的寒氣。
眼下紀煌音的武功修為遠比不上前世,故此要借以銀針導氣,在關鍵穴位處注入純陽内力,再輔以溫泉軟玉,方可運化經脈中肆虐的寒氣。縱使如此,一條條經脈處理下來,也費了她不少力氣。
東方問淵心内的寒氣如同一隻蟄伏的猛獸,不發作還好,一發作便如猛虎下山,霸道無比。由心而發的寒意,年年歲歲每月一次,即便用最好的藥物滋養,也仍舊對他的心脈造成了損傷。
紀煌音越是以天心正法溫養他的心脈,越是啧啧稱奇。
奔喪公子得了如此難治的寒意入心之症,心脈又受損到這種地步,竟也能活到這般年歲,還修得一身為武林衆人稱贊的高妙劍法,真算得上是個奇葩。
深山秋夜,露寒霜重,風過樹梢更是帶起瑟瑟寒意。
然而霜露寒意如何冰冷也比不上東方問淵每月所受寒氣的萬分之一。
東方問淵從昏過去起便覺得自己猶如躺在極北冰川之中,像有千萬條鋼針紮在身上,刺骨冰冷的疼,心間更如被剜剮一般。往常這股冰寒入心的疼痛會持續許久,久到他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死了才會逐漸退去。
今天的疼痛卻好像比以往消失得要快,好像有人從冰川裡撈起他,将他放入了一汪溫熱春泉當中,那份溫厚熱意不僅妥帖地包裹住他的軀體,更是流入四肢百骸,把心頭的寒意也漸漸融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