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南也配合地從前段插曲中抽離了出來:“爸爸,你是在說,怎麼去面對死亡的問題,其實就是怎麼去度過這一生的問題,對嗎?”
林靖乾說:“我是覺得,歌曲停止的瞬間也在歌曲裡,死亡也在活着的進程裡,所以思考死亡必然包含着思考怎麼活着。我思來想去,終是覺得,對于你這麼年青的孩子來說,帶着生亦有涯的認知去安排生活就是正視和尊重死亡了,而對狹義的死亡給出一個思考結果這件事,應該是在人生的後期才着手去做的,我都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是這一科目的考試日期,我總是比你臨近得多。”
“爸爸,我……”林慕南看着林靖乾的笑容,一時不知道該回以什麼樣的反應,無意間磕巴了一下,“你……”
“我發現這場考試是有模拟題型的,很多人在人生的早年就可能接觸到。比如,面對兒時的好朋友不再是好朋友,面對共事過的人各奔前程,面對千回百轉與求而不得,這所有的分離和遺憾,都是死亡的微縮劇本。”
站在平台廣場居高望遠,林靖乾眼眸含藏的浩渺煙霞如缭繞着冰山一角,再回過頭來看林慕南的時候還折射着日光,煙霞在暖陽鼓舞下向内奔湧,一往而深。
“南南,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孩子,我作為父親,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林靖乾繼續說道,“所以我才總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一定要趕早向你點明這個問題,就怕你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會遇見接連的失去,而那時候的你還來不及準備好足夠複雜和強大的人生支撐系統。記得爸爸的話,盡早把它建立起來,好好維護它,好不好?”
好像有股溫暖從不知名的血管湧上了眼眶,林慕南低下頭,應道:“爸爸,我将來,盡量地,不讓你擔心。”
又是一陣勁風,打着旋渦,裹挾着枯葉,從廣場過境。
林靖乾便借此轉換到了相對輕松的一個分析視角:“說起死亡教育,人們之所以需要它,我想還因為它會提醒我們把握規律、抓緊時間、珍惜機會、善待身邊的人,你看秋風掃落葉的決絕,就知道開花這種事,可能春天不做就來不及了。”
早聽世伯世叔們口口相傳,林靖乾看問題多麼透徹多麼有悟性,林慕南這一次體會得最為深切。
“還有一點,翟谔谔和王有勇這兩個案例裡,翟父翟母對兒子愛之欲其生,王兄王妹對兄弟惡之欲其死,我們于是便知道,命運有千般的樣貌,自己的立身之道對别人不一定适用,假如你看到有一些人市儈,有一些人愚蠢,有一些人軟弱,有一些人殘忍,有一些人反複無常,别忙着鄙夷,很可能他們也是有苦衷的,”林靖乾說這番話時冷冷清清地,語調分明還是很溫柔,“可有些時候,命運根本不會留下供人力抗衡的餘地,設置好助人的止損點,人心險惡,你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林慕南對此無話,隻能點頭。
下山的時候,午時已經過半。
也許路途還長,林靖乾問了林慕南一個假設問題:“南南,在你看來,假如有一天技術能夠避免死亡,或者說大幅度地推延死亡,你覺得人類應該積極追求嗎?”
“我聽過一句話,叫做‘聚散有時,盈虛有數’。”林慕南說,“還有一句話,叫做‘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林靖乾笑道:“你呀,也許終究還是太年輕。”
林慕南頓住了腳步。
“怎麼?”
當林靖乾眼含探尋看過來時,林慕南正專注地回視過去,逐字逐句地補充說:“爸爸,翟谔谔和王有勇兩個案例,幾乎是互為對照組的,我親眼目睹後,耿耿于懷了很久,但我知道,那種凄然就像菁華曾經形容的那樣,是對泛泛的全人類,其實沒有那麼地深刻。真正給我帶來觸動,能夠改變我思維的是我的媽媽,曉聞女士。”
林靖乾這次擡起的手終于落在了林慕南頭發上,像他小時候一樣。
“現在已經淡化了一些,”站得那麼近,林慕南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啞幾分,“而在初聞曉聞女士死訊的時候,我反複地在想,這個世界上,如果有哪裡能買來時間就好了,我願意付出我的所有……”
林靖乾對此沉默不語。
後面不急不緩地下了山,步行回到了停車的地方,林靖乾用車載電器加熱了兩杯牛奶和兩份牛排,父子倆個每人一份,便是一頓簡易午餐。
回想上一次一道野餐,好像還是多年之前,地點不同,而山與風,目遇之成色,耳得之為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1),每一次都不私藏。
兩個人悠悠然用了簡易午餐,正式驅車返程。
山間如世外桃源隔絕了紛擾,駛入城區又是紛繁人間。
這天林慕南全天就隻有下午的兩節課程,三點五十分下課,再沒有其他事,随即前往了同心圓集團。
秦海曼在林慕南進入辦公室後緊接着就敲門追了進來,帶着一摞文件,被林慕南接過後也沒走。
“青璇在呢,旁邊曲屋五号。”林慕南看過來時,秦海曼這麼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