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歲用着竹秋的身體,窒息而亡,有仇恨嗎?自然是有的。
一個人在世間遊蕩,時間漫長的難捱,很多次想死,卻硬生生忍下來,隻能漫無目的在山裡遊蕩,有時一睡就是好多年。
後來的某天,她睡了好長覺醒來,朝代更疊,民不聊生,人類活得連畜生都不如,易子而食,典妻賣女是常态。
她眼睜睜看着無數家庭買賣妻女,隻為所謂傳宗接代的兒子能活下去。
那一刻,她突然不恨竹秋了,如果她還在,如果她成功,這世間是不是可以不那麼難捱。
上萬年的曆史,不過是大夢幾場。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嘗。①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②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③
……
凄慘景象不知凡幾,能被口述的苦難,根本不是最極緻的苦難。
權力者端坐高台,俯視卻不看人間,不問蒼生問鬼神,華歲想讓竹秋看看,看看後世的世界一切肮髒,看看人心能夠殘忍到什麼地步。
禀倉食而知禮節,人隻有吃飽穿暖,生活無憂,才有獨立思考的空閑,才能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從前是她想法太過天真,隻以為幫助奴隸獲得自由,就能使得他們獲得幸福。
不夠,還不夠,财富不能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這個世界是所有人的,天下大同才是理想社會的極緻。
隻有人人都不再為生活奔波,每個人都擁有獨立、健全、自由的人格的時候,不必分别男女,大家都可以過得很幸福。
竹秋正和淩黛發洩心中苦悶,不論面前的人什麼來頭,是哪裡的孤魂野鬼,在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人出現,可以聽她說話,無疑是一種幸運。
誰料說着說着,面前之人一掃之前的慵懶氣息,眼底閃過一絲暗茫,柔順的臉上浮現出堅定,好似千帆過盡,故人歸來。
“你……華歲!”
“竹秋,她根本不是後世之人來到我們的世界,而是我們世界的幻境,将她拉了進來,我們已經死了上萬年,後世沒有任何改變,甚至連啟朝的記錄都沒有。”
“啟朝三十八年,歲大旱,後歸,大旱三年,後祀。四十五年,政變,亂三年,國亡。”
“這是啟朝遺址,不知道誰在最後關頭留下的信息,卻始終沒有任何人發現。你夥同大祭司雷毅一起,将我們兩個的魂魄呼喚,我代替你去祭祀,你用我的身體繼續收攏權利。你看,兩任王後,卻連名字都沒有。”
華歲平靜的說着,對于曾經的她十分痛苦的事情,娓娓道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向竹秋講述自己是怎樣被她設計,直至死亡的。
那時的她不懂,一個強勢的主子,才可以鎮壓躁動的人心。
隻憑借着善良,而一味地付出,在下位者眼中,無異于病虎落平陽,誰都想上前咬一口,時刻伺機等着自己徹底失勢,将好處瓜分幹淨。
仇恨他們嗎?
着實沒必要,後世有個詞叫“聖母”,形容無底線奉獻的人類。
她自認為不是,奴隸的選擇,隻是他們生存的選擇罷了,野獸在野外是沒有秩序可言,活下去是他們唯一的目标。
她不怪他們,但也不想再經曆一次。
從死亡到複生,中間經過一千年空白的歲月,她不知道那段時間的自己發生過什麼,等醒來之後便不死不滅,痛苦麻木的活着。
期間也經曆過幾次饑荒,她試着走到人群中,被人群分食,卻總能留着最後一口氣,重新活過來。
被人分食的時候,她偶爾恍惚,曾經的行為,和被人分食,好像并沒有什麼不同。
人都活不下去了,談論禮義廉恥又有什麼意義呢。
竹秋不相信啟朝竟然會葬送在自己手裡,即使華歲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但是從留下的隻言片語不難看出,自己的政變是導緻國破的罪魁禍首,而是啟朝竟然在後世沒有留下任何記載,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樣的結局她不能接受,“不,不會的,我每一步都穩紮穩打,自問人心把控到了極緻,怎麼會出岔子呢。”
“我死後千年後才醒來,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後世來看,大部分生下男人的女人們,就會被男人改造成半男不女的東西。”
說到這兒她眉頭緊蹙,“後世有個地方叫刀滅歸的寨子,寨子裡全是男人,女人就靠買賣、欺騙、強搶而來。我記得其中有幾個,之前還反抗得厲害,在生下兒子之後,竟然還幫着一起騙其他女孩子,好像腦子連着胎盤一起被扔了一樣。”
姐妹倆從來沒有這麼融洽的坐在一起談心,竹秋眉頭緊皺,心思卻頭一次沒有停留在自己奮鬥多年的事情上,略帶心疼的握着華歲的手,輕聲問她,“你為什麼要被分食?不會死也會疼。”
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什麼境地下,會選擇傷害姐姐,即使從來沒有看得起她,卻從來都沒想過讓她死。
夏侯甲不愛聽姐妹寒暄,早已經出去處理淩黛留下來的爛攤子,順便見一下據說氣勢洶洶來問罪的啟王。
“我早就不想活了,一個人苟活萬年,真的很累,累到後來,我都沒有力氣去恨你。”華歲笑得一臉疲憊。
臉上突然神色變化成淩黛的習慣,朱唇微啟,傳來淩黛懶洋洋的聲音,“二姐?你是二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