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遇歡折扇一合,了然地上前一步,将那玉钗拿在手中把玩起來,同時擡腳朝堂下的兩人走去。
他在兩人身前站定。
蕭景垣仰着脖子,一臉得色。
沈京墨也擡起臉來看他,一雙明眸中淚光漣漣,卻堅強地忍着沒有落淚。
謝遇歡反反複複摸着簪子,修長的手指輕攏慢撚抹複挑,引得衙門外圍觀的未婚女子和已婚女子、甚至是滿眼皺紋的大嬸,都禁不住發出小聲的尖叫。
聽見尖叫,他也笑,笑得像隻狡黠又俊美的狐狸。
“你說這玉钗是她的,還是你的?”謝遇歡問蕭景垣。
“當、當然是她的!她不是都承認了嗎!我還能拿自己家東西栽贓她不成?”
“你确定是她的,不是她從你家偷的?”
蕭景垣搞不懂了,看他這樣子,怎麼好像巴不得他說這玉钗是他的一樣?
“我确定,這絕對不是我家的東西,就是她的,她掉在現場的!”
“啊~好!”
謝遇歡問罷,陳君遷也走了過來。兩人站在一處,謝遇歡恭恭敬敬地把玉钗遞還到陳君遷手中。
“大人,在下在上京經商時,見過這種質地和工藝的玉钗,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才買得起,咱永甯縣的師傅是做不出來的。”
蕭景垣這下更糊塗了。
謝遇歡則是笑着轉身,折扇一指他的鼻尖:“方才在下反複向他确認,這玉钗确是這位姑娘所有,可姑娘又不能确定具體丢失的時間和地點,甚至……這玉钗是否就是昨夜丢失在武淩山上,都未可知。”
“大、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這玉钗是這姑娘的不假,卻被你所盜!你見這姑娘的首飾價值不菲,又頗有幾分姿色,便起了歹心,派手下惡奴去抓人,不想卻反被姑娘打傷,意外死于山中。今日你又用這偷來的贓物,污人清白!”
蕭景垣都懵了!
這是什麼奇思妙想的轉折?!
他确實看上了沈京墨的姿色,也确實派人去抓她了,但他沒偷她玉钗啊!這不應該是證明她去過現場的證物麼?怎麼倒成了他的贓物了?!
“大人!大人您不能聽他胡說八道啊!”蕭景垣急了,“他這完全是歪曲事實!一定是和這賤人有染,故意幫她栽贓陷害小人啊!”
陳君遷從謝遇歡手中接過玉钗細細摩挲。
“這玉钗入手光滑,做工精細,的确不曾在永甯縣見過,可見這位姑娘家世不錯,怎麼會委身于你做小妾,還偷你的銀子?
“那小厮的屍體在武淩山南坡,頭朝山頂方向,顯然是從山外上山的過程中死亡。若真如你所說,是追着這姑娘而去,應該頭朝山下。”
陳君遷說着,語氣漸冷:“你們二人供詞雖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你帶着你的人深更半夜,想對這位姑娘行不軌之事,卻不想被人家反殺,如今還想惡人先告狀!”
“這是污蔑!是污蔑!”蕭景垣高聲大叫着,“你沒有證據!你憑什麼說我惡人先告狀!”
一旁的謝遇歡笑:“那你納人家為妾在先的證據呢?婚書雖然沒有,賣身契總有吧?”
蕭景垣徹底傻眼了。
隻聽謝遇歡優哉遊哉地搖着扇子繼續道:“哎呀呀,納妾的證據沒有,偷盜的證據倒是實打實的。”
陳君遷垂眸問沈京墨:“這支玉钗幾兩銀子?”
沈京墨已經被他們兩個的一唱一和弄糊塗了,聽他這麼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以往隻管挑首飾,看中哪些就包起來,讓人送去府上領銀子,可從沒問過價格。
“二、二十兩?”她猜了個價格。
陳君遷突然放大了聲量:“多少?三十兩?”
謝遇歡低笑:“大人聽岔了,四十兩。”
陳君遷恍然大悟:“原來是五十兩!”
他倆一來一回地哄擡玉钗價格,把沈京墨和蕭景垣都看呆了,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陳君遷叫完價,也不再問二人問題,轉身走回堂上。
“原告蕭景垣,偷盜玉钗,值銀五十兩,杖四十。反誣失主,罪加一等。杖五十,責令物歸原主,另補償失主紋銀十兩。”
聽完陳君遷的判決,蕭景垣不服,梗着脖子道:“陳君遷你好大的膽!我表舅是大官,我表舅是大官!”
陳君遷沒搭理他。
但謝遇歡心軟,總會讓被判決者死個明白。
他在蕭景垣耳邊蹲下,臉上的笑容始終不曾退去。
“按照我朝律法,竊者,斬其手。縣令大人已經看在您表舅的面子上,給你留了兩隻吃飯的家夥了。”
蕭景垣不忿,還要起身,卻被謝遇歡用扇子給壓了下來。
“诶,你要是不滿意,可以接着審嘛。隻不過再審,就得把仵作叫上來了。方才升堂前,仵作又驗了次屍,發現腦門上也有砸傷,一開始還以為是摔倒時磕傷的,後來發現不是——是有人在他站起來以後,又補的一下,連後腦的洞也補砸了好幾下。啧啧啧,死得可真慘呐……聽說指甲縫裡還有肉屑,估計是在兇手身上抓的。蕭大少,要不咱脫了衣裳,驗驗傷?”
蕭景垣這下不敢再掙紮了。
昨晚他和醉花樓的倆姑娘玩兒得花得很,現在身上還有沒消下去的痕迹呢,難保背上沒幾道抓傷,萬一真讓人驗出來了,可就說不清了。
見他面如菜色,謝遇歡笑意更深,拍拍他的肩:“怎麼樣蕭大少,還審麼?”
“不不不,不審了不審了,陳大人判得對,判得好!”
蕭景垣低着頭,恨得咬牙切齒。
昨晚找到那小厮的時候,他的确還活着,但讓沈京墨給跑了,他氣得不行,借着酒勁沖小厮撒氣,最後打急了眼,把人給打死了。
知道鬧出人命,蕭景垣清醒了些,把小厮擺回一開始被沈京墨砸暈後的位置,又狠狠砸了幾下确保人死了,才丢下石頭跑下山。
他狠狠瞪了沈京墨一眼。
原本他想着今天要是順利把她搶回家,今晚就給她開了苞,睡她個七八/九十回。睡夠了,再把殺人的罪名推到她頭上,送給那小厮的爹娘當兒媳,還省了他一筆醫治費用和撫恤金。
沒想到這陳君遷非要多管閑事,壞了他的好事。
不過看在他沒有深究的份兒上,他大人有大量,暫且饒了他。
蕭景垣耷拉着臉,沖陳君遷沒精打采地一抱拳,轉身就走。
“站住,”陳君遷叫住了他,聲音沉而有力,不容置疑,“五十杖,即刻執行。”
“姓陳的!”蕭景垣還準備回家找個小厮來替他受刑,沒想到陳君遷竟然得寸進尺!
謝遇歡側目觀察了一眼陳君遷的表情,發現都快要比鍋底還黑了,知道他已經到了暴怒邊緣,蕭景垣再不走,隻怕會死得更慘,于是忙揮了揮扇子,讓衙役們把蕭景垣拖下去行刑了。
聽着後院傳來的殺豬般的慘叫,沈京墨還有些懵。她怎麼都沒想到,這件事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案子了結,陳君遷心情也好了不少。謝遇歡最擅長察言觀色,見狀,笑着将沈京墨扶了起來。
下一刻,就收到陳君遷一記眼刀。
謝遇歡忙收回了虛扶她手臂的手,退到一邊去了。
陳君遷這才緩和了神色,看回沈京墨。
“姑娘方才說來永甯縣尋親,不知是哪家的親戚?”
沈京墨咬咬唇,四下看了兩眼,心想周圍這麼多人,興許有人認識她的未婚夫,便輕聲回了陳君遷的話。
“回大人,小女來尋自己的未婚夫。他姓陳,二十來歲,父親叫陳大,母親姓滿。”
話音落罷,縣衙裡裡外外都傳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和竊竊私語。
沈京墨不明就裡,略有些慌張地四下看了一圈,擡眼望向堂上的陳君遷。
卻見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火熱得,活像要把她吃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