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獨自走在永甯縣的大街上,身上還穿着件髒兮兮的裙子,路過的人不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從葡萄村到永甯縣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走得她腳都酸了,腫脹的腳踝似乎又腫得更高了,撐得襪子有些發緊。
永甯縣城雖說也不富裕,但怎麼着都比葡萄村強不少。沈京墨站在街上,聞着空氣裡誘人的包子味,看着店裡料子尚可的成衣,心情好了一些。
找未婚夫什麼的可以先等等,雖然并不對這門親事抱什麼期待,但她總不能一身狼狽地去見未來夫婿。
沈京墨一路南下,身上的盤纏用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先找間當鋪,把一些首飾當掉,換些現銀,再去成衣店買幾件幹淨舒适的衣裳,最後找家客棧,吃頓飽飯,把自己洗洗幹淨,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誰知,她剛剛完成了前面兩個任務,穿着新買的幹淨白衣從成衣店出來,迎面就撞上了一隊衙役。
她原本在低着頭數找回的錢,餘光瞧見前方有人便想繞開,可對方卻不讓她走,橫跨一步擋在了她面前。
“就是她!就是這個小娘們兒!人就是她殺的!”
沈京墨被這一聲怪叫吓得一抖,驚慌失措地擡起眼來,就看見昨天傍晚在武淩山那頭遇見的那群歹徒的領頭人!
周圍衆人一聽見“殺人”,都大吃一驚,紛紛圍了過來,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沈京墨。
蕭景垣見人聚的越來越多,更是扯開了嗓子指着她喊。
“大家都來看看啊!蕭某我昨天洞房,結果這娘們兒把我灌醉,偷了我的銀子跑了,還把我追出去的小厮給殺了!可憐我那小厮打小跟在我身邊,忠心耿耿,就被她用石頭活活給砸死了啊!”
“你、你胡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沈京墨漲紅着臉争辯。
昨天她的确打了人,可她力氣那麼小,怎麼可能一下就把人殺死了呢?再說什麼洞房什麼偷銀子,根本就是血口噴人!
“嘿?你還敢跟老子叫闆?正好,辛苦縣衙的兄弟們跟我跑一趟了,既然人抓到了,我自己把她帶回家好好管教就是。改天請兄弟們喝酒!”
蕭景垣裝模作樣地對身後的衙役們拱了拱手,轉回身來,上來就要拉扯沈京墨:“等回了家,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永甯縣衆人都知道蕭景垣的惡名,許多人也猜到,這姑娘八成也是被這惡霸盯上的苦命人。但蕭景垣的表舅是大官,他們誰也不敢阻攔,隻能默默為沈京墨歎氣。
誰讓她命不好,撞上這個惡棍?
縣衙的人也沒阻攔,既然是人家的家事,他們也就不好插手了。
蕭景垣橫行鄉裡多年,知道所有人都忌憚他表舅,不敢攔他,于是肆無忌憚地上前撕扯沈京墨。
沈京墨想跑,可周圍已經被圍觀群衆堵得水洩不通,她左躲右閃,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眼看着蕭景垣的髒手已經伸到了她眼前,隻要再近一點就要摸到她的臉。
沈京墨眼一閉心一橫,拔下腦後的簪子狠狠朝前刺去。
“噗嗤”一聲,尖銳的簪子入肉,沈京墨的手背上霎時濺上了點點溫熱。
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和騷動,衙役們像是剛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似的,一個個焦急地喊着“大人”。
沈京墨顫抖着睜開眼。
她和蕭景垣之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衣襟有些松散,像是急匆匆跑了很長的路過來,從臉到脖子都是漲紅的。
他的手死死抓着蕭景垣的胳膊,疼得蕭景垣龇牙咧嘴,臉漲成了豬肝色,痛得隻能張大嘴“咝咝”的吸氣,卻連聲疼都叫不出來。
男人的另一隻手攔在她跟前,像是正要将她護在身後。
她手裡的簪子正紮在了他手背,入肉不深,但鮮紅的血已經順着手指滴了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她白色的裙角。
“啊!”沈京墨愣了幾瞬後,慌忙把簪子拔了下來,又帶出幾滴血來。
“嘶——”陳君遷這下感覺到痛了。
他瞪了蕭景垣一眼,把他甩給幾個衙役,轉過身去看向沈京墨。
她眼眶微紅,眼裡噙着淚,緊緊咬着下唇,氣息一抖一抖的,顯然是吓壞了,盯着他的手,像是想問他怎麼樣,可是又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兒,不怪你。”
陳君遷沉聲安慰她一句。他的聲音幹淨沉穩又有力,沈京墨惶惶不安的心,竟莫名地平複了下來。
旁邊一個一襲绯色長衫,手握折扇,長相十分精緻、眉眼幾乎妖冶的男人低聲嗤笑一聲,适時地遞給陳君遷一條幹淨的布條。
他把傷口用布條随便裹了兩下,眼神冰冷地睨着蕭景垣。
“将嫌犯和蕭景垣帶回縣衙,準備升堂。”
*
永甯縣衙外擠滿了看熱鬧的民衆。
堂下,蕭景垣捂着差點被陳君遷捏斷的手,和沈京墨并排跪着。
陳君遷換上了深綠色的官袍坐在堂上,那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則站在他身後,折扇輕搖,目光饒有興緻地在陳君遷和沈京墨之間遊移。
“蕭景垣,你說這個女子是你新納的妾,小厮也是被她所殺,可有證據?”
“有!當然有!”蕭景垣斜眼瞧着沈京墨,得意地哼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支精緻的玉钗,“這是我在屍體旁邊撿到的,大人問問是不是她的!”
沈京墨看見那玉钗,臉色一白。
昨晚奔命時跑得太快,雨又太急,她也不知一路上掉了多少首飾,這支八成是被這歹人撿去,故意栽贓她的。
衙役把玉钗交給了陳君遷。
“這玉钗可是你的東西?”他問沈京墨。
沈京墨咬了咬牙,擡眼看看玉钗,又聽見身邊的蕭景垣理直氣壯地哼了一聲。她蒼白着臉點了點頭。
“是我的……”
“掉在何處?”
“武淩山。”
“何時丢失?”
“昨晚……”
“大人你看!她自己都承認了!”
蕭景垣得意地叫嚷着,陳君遷沉着臉猛地一拍驚堂木,吓得他脖子一縮閉上了嘴。
陳君遷看向沈京墨:“說說你昨晚為何在武淩山,當時又發生了什麼。”
“回大人的話……小女自北邊來,到永甯縣尋親,昨晚途徑武淩山,路遇這人……言語輕薄,意圖不軌。小女隻顧着逃命,這支玉钗具體是何時丢失在何處,小女也不能确定……”
“胡說!大人她胡說!哪有人大晚上才開始翻武淩山的!”蕭景垣嚷嚷起來,倒真像是他被人污蔑了一般。
“肅靜!”陳君遷大喝一聲,震得衙門内外都抖了一抖。
他又轉向沈京墨,語氣溫柔了許多:“你接着說。”
沈京墨惶恐地瞥了蕭景垣一眼,瑟縮了一下,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道:“那時天很黑,小女被他的人堵在林中,萬般無奈之下,才動手傷了其中一人。但小女氣力微弱,斷不可能一擊将人殺死!求大人明鑒!”
“你将人傷在何處?”
“……腦後。”
“用的什麼兇器?”
“山上的石頭……”
案發經過,陳君遷已經大緻了解,心裡也有了判斷。
蕭景垣在山上時聽見了仵作唱傷,眼下沈京墨說的殺人兇器和傷口位置,都和仵作所說對上了,這案子自然結局已定。
他得意地仰起下巴,側目睥睨沈京墨。
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就是性子烈了點,不然他倒真想把她收了。
可惜,他已經對她另有安排了,隻等陳君遷宣判結果,就把人領走。
陳君遷回頭,和身後的謝遇歡對視一眼,眼神點了點案上的玉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