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不識月(阮秩篇)
在阮秩很小的時候,家門口的庭院裡種着一棵桂花樹。
每到中秋前後,香得整條街的鄰居都要駐足在門口——當時家家的庭院大門都是敞開的,大聲稱贊一句:“唔,好香!”
然後姜凜薇就會從樹下納涼的躺椅上起身,使喚小阮秩去拿一包她親手曬的桂花香包。
小阮秩拿了香包,卻一直往姜凜薇身後躲。姜凜薇把小阮秩輕輕推出來,牽着他的手,把香包一起遞到笑得一臉慈祥的鄰居手裡。
“這孩子從小就怕生。”姜凜薇一臉嗔怪地看着阮秩,對鄰居笑道。
鄰居捂着嘴笑起來:“男孩子文靜一點才好呢,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小紳士。”
香包裡的桂花都是姜凜薇挑了最好最大的花朵,用老一輩傳下來的方法曬幹的。往窗台、衣櫃、床頭丢一個,人走路揚起的風都是香的。
幹桂花不僅好聞,還好吃。
泡茶水、烤點心、燒肉做湯,能哄得從小就不好好吃飯的阮秩主動要求再多添一勺。
那時,姜凜薇剛當上律所的合夥人,阮徽剛評上副教授,處于事業上升期的兩人平時忙的腳不沾地,但是中秋必然要騰出一天時間好好聚一聚。
姜凜薇女士便要大顯身手,親自下廚烤月餅——她做菜能把阮秩臉頰上微微的嬰兒肥吃的活活消下去,但是做點心卻意外地在行。
月餅是傳統的酥皮月餅,上面撒一撮幹桂花。陷心每年都在開盲盒。至于好不好吃,要取決于姜凜薇那年的“靈機一動”動到了哪裡。
但阮徽說那不是月餅,那是餡餅,一個餅跟阮秩的巴掌一樣大。
“你就說好不好吃吧!”姜凜薇鬧扭成怒,拿月餅堵住阮徽的嘴。
“好吃的。”阮徽咬了一口,艱難地笑了。然後就着一杯茶,面不改色地把剩下的月餅吃完了。
小阮秩瞟了一眼陷心。那好像是芥末蛋黃餡的——姜凜薇特地做的唯一一個“隐藏款”,被他爸碰上了。
感謝偉大的父親,幫他排除了危險。
中秋的晚餐擺在庭院裡。阮徽多次把想進廚房指點江山的姜女士請了出去,下廚炒了幾個拿手好菜。小阮秩這才不至于在中秋節還要淪落到飯後偷偷找零食墊肚子的地步。
月亮終于升上來了。
“快看,好圓好亮的月亮啊!”姜凜薇驚呼。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阮秩突然想前幾天剛學的詩,郎朗背出聲。
“我們小秩真棒,從小就是個小詩人。”姜凜薇笑眯眯地誇。
阮徽含笑着望向姜凜薇。姜凜薇瞪他:“幹嘛?”
“你像個小孩子,小秩倒像個小大人了。”阮徽搖頭歎息。
“其實這句詩我有一點不懂。”小阮秩說。
“哪裡哪裡?”姜凜薇興緻勃勃地問,勢要找回一點面子。
“為什麼,詩人在小時候不認識月亮的時候才覺得,月亮像白玉盤呢。我覺得,就算我認識了月亮,也不論我多少歲,看月亮都會像個白玉盤的。”小阮秩歪着頭。
姜凜薇與阮徽對視一眼。
阮徽呷一口茶,笑道:“等你長大了,你看月亮,還會看出很多其他東西。”
“小阮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哦。希望我們小阮,不論多少歲,看月亮都會覺得,像個白玉盤子。”姜凜薇摸摸小阮秩的頭。
“等什麼時候,你覺得月亮不像白玉盤了,就說明你長大了。到那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們。”阮徽分明是笑着的,眼裡卻閃着小阮秩看不懂的情緒。
阮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月亮像個白玉盤,一直像到阮秩15歲。他16歲那年,月亮還在,陪他看月亮的人卻不在了。
他們很早就從小時候住房子搬了出去,搬到了更大的别墅。但是小時候的房子一直沒賣。等阮秩的爺爺白發人送黑發人,料理阮秩父母後事時,那房子也因為阮秩的執意要求,仍然被留着。
阮秩那年一個人回去了一趟。
屋裡屋外都落了厚厚一層灰。
桂花樹也枯死了。
最後一片還稱的上完好的葉子也腐爛了一半,半埋在土裡。
阮秩想撿起來帶回去,可剛一碰到葉柄,那葉子就跟被打翻的拼圖一樣,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還有幾小片被風吹走了。
今年的中秋夜有點冷。
阮秩擡頭看了看月亮。
也沒有那麼圓,不像什麼白玉盤了。
*
小時不識月(聞司篇)
在他的酒鬼爸爸還沒有嗜賭成瘾、酗酒成性,他的模特媽媽也沒有發展婚外情、最後離家出走時,聞司還住在一個漂亮的小洋房裡,享受了一段富家小少爺的生活。
私立小學抓得緊,小聞司一直到中秋前一天才放假。而放假第一件事,就是跟呂之琳背書,完成假期語文作業。
小聞司最讨厭背書,如果不是呂之琳一直耳提命面,催着聞司做作業,小聞司才不想背。
他背得也慢,盡在那兒磨洋工:“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今天背不完,你就别吃飯了。”呂之琳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一瞪,聞司那蚊子哼哼似的聲音立馬精神了不少。
可能小聞司的記憶力不是用來背書的,背了大半個小時,才背了堪堪四行。
月亮已經挂上樹梢了。
呂之琳時不時看一眼挂鐘,顯得有些急躁,像是在等什麼人。
小聞司想起來:哦,爸爸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