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吃飯，就越是背不出。“小時不識月......小時不識月......”

又背了半個小時，小聞司才坑坑巴巴把整首詩擠出來。

呂之琳有意培養兒子的語文天賦，指着窗外的月亮，盡量溫和地問：“兒子，你看，月亮像什麼？”

小聞司瞥一眼桌上果盤裡堆得滿滿當當的月餅，咽下口水，回答：“月亮像月餅。”

呂之琳哈哈大笑，紅唇分外豔麗：“是不是你想吃月餅？我們等爸爸回來，一起吃晚飯。你先吃點月餅墊一墊。”

聞司在月餅堆裡扒拉了半天，也沒看見蓮蓉蛋黃的，隻好失望地選了個五仁陷的。

其實，小聞司最喜歡吃蓮蓉蛋黃，但是呂之琳不喜歡吃，她覺得腥。

小聞司也隻在某個給聞昌月送來的月餅禮盒中，有吃上蓮蓉蛋黃的機會。吃過一次，便覺得驚為天人。

這些月餅都是呂之琳叮囑保姆買的，可能特意交代了沒買蓮蓉蛋黃。

“五仁的，喂媽媽一口。”呂之琳瞥一眼包裝。她喜歡吃五仁。

小聞司雙手舉高，把月餅遞到媽媽嘴邊。

呂之琳咬了一口，誇道：“我兒子真貼心！”

小聞司得了誇獎——呂之琳已經很久沒誇過他了，覺得五仁也不是那麼難吃了。

指針已經指向晚上8點。小聞司可憐兮兮地問：“媽媽，爸爸去哪裡了啊。”

“你爸爸公司忙，晚上有酒局。”呂之琳解釋道。

“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呂之琳臉色很不好看：“不等他了，我們先吃。阿姨，上菜吧。”

聞昌月很晚才回來。小聞司隔着門，都能聽到不加掩飾的争吵聲。呂之琳的嗓音格外尖銳：“你外套上為什麼會有女人的香水味？”

小聞司無師自通地用被子捂住耳朵。聽不見，就不會有事了。

家裡的月餅堆一年比一年矮，中秋菜肴也一年比一年少。

有次小聞司問起，呂之琳輕蔑道：“你那死鬼老爸都不回來，我們吃這麼多幹什麼。”

再到後來，呂之琳也不回來了。

保姆給小聞司做好飯菜，也回去了。

桌上的菜，小聞司一個也沒動。他想吃月餅，想跟媽媽再吃一塊月餅，但是家裡已經很久不買月餅了。

他翻箱倒櫃，找到一個未開封的月餅禮盒。一打開，裡面沒有月餅，紅通通的，全是鈔票。

小聞司失望地把禮盒放回原處了。

再後來，呂之琳和聞昌月打了官司，兩人都不要他。

小聞司從小洋房裡搬出來，被法院的人送到了孤兒院。

孤兒院買不起蓮蓉蛋黃的月餅，隻有純蓮蓉餡的。

小聞司吃了幾年蓮蓉月餅，遇見了何所思。

何所思收養了他，每個月給他100塊零用錢。

被何所思收養的頭一年，小聞司興沖沖地跑去超市，在二十多塊錢一斤的月餅零售區，拿了三塊蓮蓉蛋黃陷的月餅。

何所思一塊、何所思女朋友一塊，他自己一塊。

不能再多了，再多了，零花錢就不夠了。

終于能吃上蓮蓉蛋黃陷的月餅了。

等上了大學，聞司不好意思再拿何所思的錢，就去做兼職，教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

現在的小學生課業壓力也大，大一那年，中秋節的下午，他還在給一家上三年級的小孩兒輔導功課。

盯着他背李白的《古朗月行》。

那家小孩兒語文也很糟糕，也不喜歡背書，一直嘟嘟囔囔“小時不識月......小時不識月.......”，搖頭晃腦的。

聞司想起自己小時候背書也是這股頭疼勁兒，不禁微微笑起來。

書還沒背完，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那家的母親扯着嗓子喊孩子吃飯。這孩子也很倔，不背完堅決不吃。

“快來吃飯！還背什麼背！吃完好好玩一天，明天再背！”那母親帶着圍裙，破門而入，氣勢洶洶的，看到聞司時，語氣又立刻緩和下來，“小聞老師，要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嗎？”

聞司剛從失神的狀态回過神，笑着搖搖頭：“不了，我晚上和朋友一起出去吃呢。叔叔阿姨中秋節快樂！”

他撒了個小慌。今年中秋，他得一個人過了。

何所思今年中秋跟女朋友去見父母了。他們快訂婚了。

他們臨走前，給聞司買了一大箱蛋黃月餅。各種口味的。什麼蓮蓉蛋黃、黑芝麻蛋黃、芥末蛋黃......

聞司還沒拆開，準備等到中秋節這天再吃。

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糕點店。裡面正在賣月餅。

聞司駐足，進去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猶豫再三，拿了一塊五仁的。

咬了一口，就扔掉了。

還是很難吃啊。跟小時候的一樣難吃。

回了家，聞司迫不及待地拆開那一箱蛋黃月餅，拿了一個蓮蓉蛋黃的。

這些月餅，真是越來越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