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父母卻沒有醒過來。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追債鬧事的人果然找了過來,舅舅不得不出面周旋,殡儀館裡亂作一團,蘇綻悲傷過度,最終暈倒在舅媽懷裡。
他在重度暈厥當中被匆忙帶離椿城。
手機、電腦、證件、包括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被迫落在那幢别墅了,而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身在千裡之外的北城。
家庭醫生在給他打點滴,許久未見的外婆和弟弟守在他身邊。
小林聽七八歲時候的還是個小矮個子,站在床邊的彎腰的時候剛好能看到蘇綻的表情,他觀察仔細,看見蘇綻眼皮顫動的時候就嚷嚷起來,“外婆,我哥醒了!”
外婆驚喜地放下手裡的針線活,步履蹒跚地來到床邊,正與那雙茫然的眼睛對上視線。
“醒了就好。”老太太悲傷中含着慶幸,卻連着念叨了好幾遍,“醒了就好。”
蘇綻那天哭得太厲害,此時的思維完全遲鈍,他甚至又一次開始疑心這是自己做的荒誕怪夢,擡眸對上外婆的視線,這個念頭就又被打消了,比上次要快一些。
“外婆。”蘇綻叫。
外婆坐在床邊憐惜地碰了碰他的額頭,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綻綻乖,外婆給你做點東西吃,吃完了再睡一覺好不好?”
老太太慢慢地往廚房挪去,身影顯得格外孤單落寞。
蘇綻長得像林芮,她大概不忍心再看下去。
外婆一走,林聽就又湊了過來,這麼大的孩子已經懂事兒了,大人談話瞞不過他,想必外婆也把蘇淮生和林芮的死告訴他了。
“哥哥。”林聽很乖地叫他。
蘇綻就笑了笑,像小時候一樣擡起身去彈林聽的腦袋,“兩年沒見你怎麼還是這麼矮?”
林聽捂着自己的腦袋跳出好大一步,覺得他哥一點兒也沒有外婆說的那麼難過。
“哼!”小孩兒氣呼呼地跑開,沒有注意到蘇綻懸在空中的手,和手背上已經回血的輸液管。
林家在北城還算富裕,蘇綻的舅舅前些年在林芮的支持下做了點小生意,看護着一家初具規模的外貿公司。
也因此,夫妻兩個回來之後都很忙。
蘇綻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在外婆和林聽面前一直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該說的說該笑的笑,從不提起蘇淮生和林芮,甚至沒有問外婆要過手機。
他像是要将過去的近十八年一同遺忘在椿城。
轉眼已經在北城過了幾天,萬年曆上的數字變成6月13日,高考結束五天。
蘇綻的身體很快好起來,已經不需要輸液吃藥,午飯時正被外婆監督着喝排骨玉米湯。
聽見開門聲,擡眼一看,是舅舅和舅媽回來了。
林聽很雀躍地跑過去,在母親身邊蹭了蹭,一家三口一起進來。
蘇綻很有禮貌地站起來,“舅舅,舅媽。”
舅舅讓兩個孩子一起坐下,邊吃飯邊跟老太太聊了兩句生意上的事情,飽經風霜的一家人就這樣坐在一起吃完了飯。
飯後舅媽收拾廚房,外婆帶着林聽去午睡,蘇綻卻叫住了他舅舅。
“舅舅,他們有找過來嗎?”
原本要起身的男人又坐回原位,歎口氣,明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目前還沒有,椿城的事情鬧得很大,國家層間擔心引起社會恐慌,能封的消息都已經封了。”
話音一轉,舅舅又看着蘇綻說:“但受害者的父母已經把事情遷怒到你爸身上了,能賠償的都已經賠償了,如果他們不依不饒,說不定真的會追到北城。”
蘇淮生作為體育館的主設計師,在坍塌事件中必然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可以他對自己專業的自信和林芮的死将他壓垮得太快,人一死,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官司還沒開始打,父債子償的觀念就已經深入人心。
蘇綻原本維持着平靜的一顆心在聽到舅舅這番話之後沉沉地追下去,當日的窒息感又一次将他纏繞起來,恍惚中又一次置身雨幕,無計可施。
舅舅勸他:“還好我們已經離開椿城了,他們就算是要來追債,也沒有那麼快找過來。”
“我想回去。”蘇綻擡起眼睛,一顆滾燙的淚珠順着臉頰滑下來,重複比哀求道,“舅舅,我想回去。”
他沒說,在椿城還有一個人在等他。
告白、求歡、私奔,或者是告别。
藏匿在父母雙亡的悲痛之下的,還有他對沈遲難以言說的思念。
舅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拍他的肩,“你在這邊跟在椿城一樣,小聽上學,你也在家裡複習,明年可以繼續參加高考。”
他走遠,留給蘇綻的話像是一句承諾:“家裡的事不用你們小孩子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