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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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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無暇顧及其他人一樣,那些人都自顧自地忙着手頭上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發現這兩個人突然走進來的外來者。

越是往前,竹刀撞擊在一起發出的沉悶聲響越發地清楚,苦無刺穿前方的空氣,‘笃’地一聲紮進靶子的紅心。

滾燙的火焰騰空而起,爆濺的火星在半空中開出炫麗的火花。

被大人和孩子的目光圍攏住的小孩放下結印的手,用漆黑的眼眸看過來。

宇智波斑以為他看到了他們,但他卻轉過頭,視線落在振翅從天空飛過的鷹隼上。

“你是天才,一族的驕傲,你要快些長大,承擔起一族的榮耀。”

年長的族人難掩心目中的激動和欣喜,無比鄭重地告訴他。

宇智波斑已經忘了在什麼時候是什麼人同他說過這樣的話,被丢棄在流逝時間裡的記憶在此刻卻異常清晰。

寒涼的風從古老的山脈裡湧出來,一夜之間将大半個森林染得金黃璀璨,擁擠的灌木叢伸出幹枯微卷的葉片來。

森林裡的松鼠開始儲存冬天的食物,野熊将自己吃得渾圓,積蓄出厚厚的脂肪,好抵禦冬天的寒冷。

秋天在一片零落的枯葉裡匆匆來訪,偌大的宅邸裡清清涼涼,寂靜寥落。

宇智波斑見證了失去母親的孩子學會給剛出生的孩子喂奶的過程,還沒半個人高的孩子磕磕巴巴地清洗沾了穢物的尿布,午夜被嬰兒的哭鬧聲吵醒過後,頂着還未散去的惺忪睡意,機械似的爬起來,重新哄睡嬰兒。

院牆内挂上了長長的鐵絲,被清洗幹淨的尿布挂在半空中,散發着皂角氣味的布料在風浪裡翻滾。

宇智波斑忘了。

好長一段時間,他的身邊總是帶着一個嬰兒,那個孩子那樣的小,離不開人,直到那個孩子磕磕絆絆地學會了走路,他才稍微放下心來,任那孩子自由活動。

那個孩子學會走路沒多久,他便到了可以外出的年紀。

第一次離開族地的時候,那個孩子掉了很多眼淚,像是依賴父母的幼獸一樣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直到父親嚴厲的目光落下來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手。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小小軟軟的孩子扒拉着門框,眼眶裡還蓄着沒掉下來的眼淚。

無論那個孩子如何挽留,如何不舍,掉了如何多的眼淚,離開是必然的事情,這是那個年代無法逃避的事情。

他狠心收回了目光,轉頭,腳下的步伐離開得飛快。

同樣的事情後來發生在那孩子身上,他不得不親自送那孩子離開家門,像是那孩子在幾年前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他在幾年後也看着孩子離去的背影。

“這是我們的命。”父親告訴他。

這趟旅途的時間并不長,卻又格外漫長。

成群結隊的流寇騎馬穿過荒涼凋僻的野原,馬蹄碾入人的骨肉之中,将骨頭踏得稀碎,血肉混着碎骨濺得到處都是。

枯敗浩蕩的芒草蕩裡溢出腐爛的氣味,成堆的屍體被丢在其中,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嬰兒的身體。

殘陽将視線塗抹得猩紅,血腥味填滿了鼻腔。

然後是穿過敵人身體的刀刃,穿透内髒時發出“噗”的一聲,順着血槽淌下來的的血液将刀身塗抹得猩紅刺眼。

女人和孩子的屍體總是看得最多的,他見過被挂在長槍上的女人頭顱,凝固了血塊的髒污頭發飄在風裡,散發出來的味道惡臭難聞,路途所見的河水之下,堆積着數不清的女嬰。

他見過月朗星稀的夜晚,從村莊裡擠出來的煙霧升入夜空,逐漸被融化,燈火璀璨溫暖如同虛幻的畫卷,然而下一刻就被無情的刀刃刺穿。

被砍作兩半吊在半空中淌着血的屍體,滾燙的水汽不斷從鐵鍋裡湧出來,底下的柴火劈啪作響,火光将聚集在周邊的人的面龐映照得猙獰扭曲。

還有很多很多。

兄弟姐妹陸陸續續地離開族地,有的回來過後便永遠不再離開,回不來的則永遠不會回來。

于是兄弟姐妹陸陸續續死在戰場上,最後留下來的隻有那孩子。

理所因當的,那個被他親手帶大的孩子成了生命裡唯一的珍寶。

南賀川的河水一如既往地清澈,仿佛一道橫貫在兩個家族之間永遠不會消失的傷疤似的。

河岸便堆積的石頭在長年累月之中被磨平棱角,打起水漂來也格外順手。

女孩蹲下身,随意挑中了其中一塊石頭,拿到宇智波斑面前,“要試試看嘛?”

輪廓圓潤的石頭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裡,日光淋淋漓漓地落在視野開闊的河岸邊,晶亮璀璨仿佛碎了一地的金子。

宇智波斑頓了頓,伸手拿過她掌心裡的石頭的時候,忍不住擡眼打量她。

她的模樣又變了,這次是白衣绯袴,像是居住在神社侍奉神明的巫女,帶的卻不是娛神的神樂鈴,而是一柄太刀。

手腕一轉,手裡的石頭飛了出去,在水面擦了幾下後,一頭栽進了河水裡。

“失敗了。”女孩托着腮,帶笑的眉眼彎彎,長長的刀鞘垂到了地面上。

宇智波斑皺眉。

河面上又濺開幾朵水花,石子咕咚一聲掉進了河水裡。

無形的東西牽引着宇智波斑回頭,他看到了發梢支棱的少年人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抛着手中的石子,鉚足了勁準備進行第二次嘗試。

還沒等他吧手裡的石子丢出去,另外一顆石子便一路擦着水花越過河面,哐當一聲輕響砸進了對岸。

發型很土的人站在他後背,揚起的笑容滿是成功的喜悅和開朗。

眼睛睜大,瞳孔下意識地收縮,宇智波斑的嘴唇蠕動了幾下。

“柱……”

那個名字像是刻在骨子裡似的,即使大腦的記憶将其遺忘,本能也會催促着他喊出對方的名字。

然而還沒能他名字喊出來,長刀出鞘時“刷”的一聲便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白光在冰冷的金屬表面迸濺。

女孩雙手握住刀柄,将太刀對準對方那土氣的西瓜頭高高舉起,手起刀落的瞬間,被撲上來的宇智波斑握住了手,刀鋒堪堪懸在西瓜頭的後腦勺,表情陰沉猙獰宛若莫得感情的屠夫。

“你幹什麼?!”宇智波斑的聲音忍不住拔高。

“你居然攔我!”

女孩的眼睛瞪得老圓,一副遭受了什麼不可思議背叛的震驚表情,還莫名帶了些委屈,活似隻瞪大眼睛可憐兮兮的貓咪,眼裡随時會冒出眼淚來。

宇智波斑:“……你跟他沒有仇恨吧。”

“他搶我的伯父!”女孩的理不直,但氣很壯。

宇智波斑:“……為什麼他會搶你的伯父?”

“他是偷腥貓!”她超大聲。

宇智波斑:“……”

這都是什麼鬼?!

宇智波斑滿臉黑線,女孩的刀最後被他奪了下來。

被奪了刀的姑娘顯然是生氣了,氣鼓鼓地坐在河邊,一副誰也不願意理會的架勢。

連生起氣來的模樣都像隻貓。

被女孩這麼一打斷,宇智波斑徹底想不起來那個土氣的西瓜頭是誰了,但那似乎是很重要的人。

兩個偶然相遇的人産生了心靈共鳴,在那之後,他們經常在這條河邊見面,他們坐在黃土堆積成的岩壁上高談闊論,暢談夢想,親密無間地吐露自己的心聲,描繪美麗的未來,抛開現實,理所因當地認為對方會與自己同行。

旭日照亮了整個世界,被瞰俯的樹海搖曳翻騰。

宇智波斑想起西瓜頭的名字了。

——柱間。

轉而他發現,女孩的眼神變得格外幽遠,渾身上下散發着幾近要實質化的怨氣。

“……你和柱間有恩怨。”他用了肯定的語氣。

“不共戴天的恩怨。”女孩一本正經地回答他。

宇智波斑:“……”

聽着挺大的恩怨,實際感覺卻沒那麼大。

坦誠相待的日子最後成了奢侈品,過分頻繁的見面引起了家裡人的注意。

老實說,就他們兩家的關系,是決計不允許他倆如此和平往來,見了面互相扔起爆符和手裡劍才是正常的事情。

雙方的父親在得知對方存在的同時,不約而同地産生要将其抹殺的念頭。

再然後便是河岸邊兩家人的對峙,兩位父親将刀刃對準了他們的弟弟,計劃最後沒能成功,刺向弟弟們的刀劍和石子一同墜入河水中,少年人眼中淌下殷紅的流血。

宇智波斑别開了臉,像是有意要避開面前的事情似的。

“你要抱抱嗎?”

擡起頭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臉認真表情盯着他的女孩。

來不及拒絕,柔軟的胳膊就環上了他的脖子,貼在身上的身體,像是會源源不斷散發出熱量來的太陽,溫暖柔軟,讓人貪戀。

“心情好點了嗎?”

好半晌過後,他才聽到她的聲音。

“誰教你的?”宇智波斑隻覺得渾身不自在,說話的語氣頗帶艱難。

“忘了。”她說。

有人告訴她,傷心的時候,擁抱是解決掉壞心情最好的藥,可她暫時想不起來這麼對她說的人是誰。

宇智波斑:“……”

“你恨他嗎?”女孩保持着擁抱的姿勢,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問道。

宇智波斑沒有推開她。

他的眼簾輕輕垂了下來,腦内漫長的思索過去後,最後選擇了順應本心。

“我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但我可能……是不恨他的。”

也許他這一生,恐怕都沒有産生過最徹底的憎恨。

耳邊傳來突兀的笑聲,轉瞬即逝,溫熱的手放在他的發頂上,使勁兒地揉了揉。

宇智波斑臭着一張臉把她的手拍開,他不是軟弱無力的孩子,實在不願意有人對他做出對小孩子才會做出的舉動。

“你是不是……變矮了?”宇智波斑發現了什麼似的開口。

女孩歪了歪腦袋,眨巴眼睛看着他,“是你長高了。”

宇智波斑低頭,看到了一雙裹在黑色手套裡的手。

從地平線上湧過來的風掀開額發,擦過額頭,吹開又長又炸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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