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誕生之日開始的每一天,人類都在相互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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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詛咒的人善于抓住任何人、任何事物之間的聯系,哪怕知道的信息隻有一個名字、一句話、一個不經意間對視的眼神。
平安時代繁瑣的忌諱、規矩和禮制,貫穿了皇宮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僅是朝廷的貴族,統治一個國家的天皇,下從生活起居,上到祭祀儀式,說出口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遭受報應的顧慮。
今日是否适合出門拜會友人,是否可以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如若上門的客人正好趕上主人家的忌諱,那麼被拒之門外放在那個時代也是相當合理的事情。
類似這樣的大部分行為和舉止放在二十一世紀會被唯物主義學者解釋為是古人自然的一無所知産生的迷信和陋習。
其實也不全然這樣,相當一部分的成因是因為那個時代被稱為「詛咒的平安盛世」。
認知外的一無所知滋生出人對鬼神之說的恐懼,瘟疫和饑荒被認為是鬼神降下的災禍,從那個時代孕育出來的東西是詛咒,而生出詛咒的則是人類,恐懼詛咒将那些忌諱制定出來的也是人類。
人與人之間的每一天都在相互詛咒,年代久遠的詛咒也會因為時間的積累日漸強大,過去一千年的詛咒到今日還在禍害人那倒也是不是什麼怪事。
咒術師不會是什麼需要被淘汰的存在,因為從誕生之日開始的每一天,人類都在相互詛咒。
……
大約距今一百五十年,臭名昭著的詛咒師加茂憲倫被人誅殺在京郊的荒廢寺廟附近,死狀奇慘,四肢被人砍斷,活生生被人擊碎的頭蓋骨,屍體周邊的野草黏滿了腦漿和血液,循着加茂憲倫的蹤迹追蹤到寺廟的咒術師在寺廟發現了一座隐蔽的地下室。
那道貼滿了封印符紙的鐵門後面堆滿了被肢解的咒靈和人類,甫一打開,還保持活性的肢體散發出來的血腥味便順着湧出來的空氣灌進了鼻腔,簡陋的鐵架床上像是打翻了一個調色盤,塗滿了各式各樣的咒靈血液,托盤裡的鑷子甚至沒來得及處理幹淨上面的血迹。
慘無人道的實驗,試圖将人類和咒靈結合在一起,現場沒有留下殘穢,沒有人知道加茂憲倫到底是被什麼人殺死的。
徹查這座寺廟的咒術總監會在裡面發現了加茂憲倫制造出來的咒胎九相圖,以及被封在匣子裡的一雙眼睛。
檢測出來的結果前所未有地駭人,加茂憲倫的實驗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成功了,成果就是被搜查出來的咒胎九相圖。
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咒靈,既是咒靈,也是人類,最後被封在被天元結界覆蓋的忌庫裡。
古舊的記憶随着時間的積累被蒙上沉重的灰塵,披上模糊真相的面紗,五條家的典籍記載了曆任誕生在五條家的六眼,卻沒有關于那個誕生在家族以外、被堕魔前的大陰陽師收養的六眼的任何記載。
有關她的所有書面記錄都在麻倉家,殘留下來的典籍記載相當零碎,有關那位六眼的記載不過是隻字片語,四百年前的詛咒師闖進了供奉麻倉葉王的葉王堂,取出了那具被封在祭台下的屍體。
死去的屍體宛若睡着了一般躺在棺木裡,無論是眼睛還是别的什麼身體部位,完好如初,一如她生前的模樣。
卷起的火舌舔舐棺木,骨頭和内髒在火焰裡融化,被取走眼睛的屍體在火海裡被燒成灰燼,自公元1005年建立以來,葉王堂迎來了第一次大修。
一百五十年前這雙眼睛再度出現在人前,起因是加茂憲倫,至今都沒有人能查清楚,加茂憲倫和闖入葉王堂的詛咒師是什麼關系。
宇智波神奈估摸着麻倉葉王制定的坐标就是她的眼睛,畢竟一千年前的那段時間,那雙眼裡天天在他面前晃,他再熟悉不過。
确認了來曆的眼睛被保存在五條家的忌庫裡,降落地點當然是五條家的忌庫。
咒力波動非常細微,眨眼的功夫咒力殘穢便被抹除得一幹二淨,整套流程下來,相當絲滑,業務熟練,行雲流水不帶一絲拖沓。
所謂忌庫就是存放咒具的地方,咒具是附着有詛咒的兵器,無論是存放的地點還是方式都需要慎重選擇。
五條家修建忌庫的年代非常久遠,非要追根到底,怕是要追溯到一千年前的平安時代,那個年代存放咒具的忌庫大多數是開鑿在地下,隐秘的同時能擴大儲存空間。
通往忌庫的途中需要經過一段甬道,固定甬道的橫木上貼滿了封印符紙,岩壁的兩側鑿刻出了壁龛,壁龛内部安置了照明用的燈盞。
暖融的燈火将燈罩赢得透亮,空寂的甬道被照亮,斑駁的石階一路向前延伸。
宇智波斑擡手取下了壁龛裡的燈盞,幽幽晃動的燈火在漆黑的甬道裡暈開火光,“這是……”
宇智波神奈一隻手撈着灰狐狸,頭頂上還趴着一隻九條尾巴的紅狐狸,“往前走就是五條家存放咒具的忌庫。”
“你很熟悉這裡?”
火光在眼前晃動,滾燙的燈火像視線照亮了斑駁的石階,回蕩在甬道裡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奏帶我來過。”宇智波神奈說。
甬道裡的腳步聲停頓了須臾,宇智波斑若無其事地邁動腳步,“奏?”
垂下來的九條紅豔豔的尾巴晃動了一下,宇智波神奈若無其事地開口,“江戶時代的六眼,跟我同歸于盡的那個。”
被宇智波神奈夾在胳肢窩下的夏油狐狸忍不住擡眼看了她一眼,都是同歸于盡的關系了還能到可以直呼對方的名字,這家夥不愧是和五條悟一樣的社交牛逼。
甬道的盡頭是升降梯,江戶時代沒有這東西,估計是近一百年間加上去的東西。
升降梯門被拉開,宇智波神奈熟門熟路地拉下閘門,吊在上空的輪軸旋轉,轎廂在電梯井裡緩緩下墜,沒一會兒功夫就停了下來,升降梯門打開,視野瞬間變得開闊,腳下鋪滿了平整的地磚。
開鑿在底下的密室空寂而寒涼,被安置在刀架上的刀具,附着詛咒的長弓,燈火沿着纖細的鋒芒淌過刀鋒,空氣裡贊動着不詳的詛咒氣息。
這裡也可以說是一個占地面積龐大的武器庫。
夏油傑忍不住上下打量這個空間開闊的忌庫,認識五條悟這麼多年,但這是他第一次跑到五條家的忌庫來,還是不請自來的那種,給逮到了保不齊要被掃地出門。
空氣裡傳來金屬婆娑的聲音,細微的漣漪在空氣裡泛濫開來,空曠的忌庫裡像是滲出了冰冷的霧氣,戰栗的感覺沿着脊椎往上攀爬,順着渾身的神經朝着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皮膚表面的毛孔本能地戰栗起雞皮疙瘩。
幽幽的燈光貼着平整的地面淌過,前方的光線漆黑,宛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那個存放了她的眼睛的木匣子戰栗一樣晃動起來,匣子表面貼滿了用朱砂繪成的符咒的黃符紙,粘稠的咒力沿着縫隙流瀉出來,寒涼的氣息順着空氣朝四周延伸,整個忌庫像是掉進了冰窖一樣寒冷。
“這裡面裝的真的是你的眼睛嗎?”九喇嘛忍不住吐槽起來,光看這架勢比之他這個九尾妖狐也差不了多少。
“都丢了一千年了,産生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奇怪。”宇智波神奈摸了摸下巴。
九喇嘛:“……這種情況已經能叫驚悚了吧?”
排除掉一些特殊案例,咒術師生前基本上不會發生咒力外洩滋生出咒靈的情況,但是死了就是另外一碼事了,越是強大的術師,越是能滋生出強大的咒靈。
死後沒有被焚毀的身體設有麻倉葉王特制的符咒,抑制了咒力外洩和屍變,安置在葉王堂那幾年是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
被挖出來的那幾百年間在羂索手裡,如果他不願意,有的是辦法防止這雙眼睛變成咒物,如今變化成這樣,多半是這家夥放任這雙眼睛咒物化的結果。
木匣子上的符咒還是一百五十年前的,如今的封印術壓根跟不上這雙眼睛異化的速度,再過上幾年,估計就會變成麻倉葉王說的情況了。
燈盞被舉到了面前,視線被明麗的燈火暈染得明亮璀璨。
“怎麼辦?”宇智波斑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老辦法。”
宇智波斑擡了擡眉梢。
“吃了它。”宇智波神奈說。
“……”
“……”
“……”
不說宇智波斑,連現場的兩隻狐狸都無語了。
本就陰氣森森的忌庫裡陷入了更加詭異的沉默,宇智波斑的眉梢抽動了一下,眼睜睜地看着宇智波神奈把兩隻狐狸塞過來,撸起袖子,一頭紮進咒力氣息最濃重的方向。
……
京都别名「咒術的聖地」,如果要問這裡的特色是什麼,那多半要和怨靈詛咒之類的東西扯上關系,赫赫有名的神社北野天滿宮京都府京都市上京區的神社,主祭的神明也是日本最具盛名的怨靈,五條家的先祖,菅原道真。
對外的稱呼是學問之神,對内是在一千年裡都不曾被人遺忘的偉大咒術師,菅原道真這個名字無論是在面向普通人曆史典籍還是咒術史都是極其濃重的一筆,也是不容忽視的一筆。
五條家本家所在的位置和北野天滿宮位于同一個區域,平安時代将京城的北側稱為上邊,後來被改稱為“上京”,過去的上京範圍攘括了京都禦所和公卿貴族等富裕者的居住地。
五條家本家的位置人口聚集的密度并不大,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當時居住在這裡的幾乎都是有頭有臉的貴族,年代久遠的古建築到了今天也能被作為古董研究,可惜截止到今天位置,無論是宅邸還是可移動的器物,五條家的财産都屬于私人财産,在沒有經過家族的允許,并不對外開放。
1997年的時候,她來過這座宅邸,這座宅邸北部最偏僻的那座荒涼院子就是她住的地方,離開這座宅邸前,她有幸見過那個被五條家上上下下藏起來的孩子。
無論多麼強大的存在,都有弱小無力的孩提時期,為了打造未來堅不可摧的倚仗,五條家上上下下恨不得在那個孩子變強前把他捂得嚴嚴實實,八歲,是他第一次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那是個臭着一張臉渾身上下寫滿了不高興的孩子,潔白的頭發像是凜冬墜落下來的一捧霜雪。
風很高,天空很藍,那個孩子的眼眸裡映出星辰一樣璀璨的晖光來。
“下來。”他說。
“不,這個視角剛剛好。”她坐在圍牆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站在圍牆下的孩子,笑容裡寫滿了愉悅。
他們都是不喜歡被俯視的人。
……
五條家的布局到今天都沒有怎麼改動,不一樣的約莫是宅邸内部豎起了電線杆,拉起了無線網絡。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宇智波神奈不着痕迹地避開來往的侍女仆從,輕車熟路地摸進了五條家過去的大少爺現任家主的房間。
一座山裡不會被容許出現第二隻老虎,越是兇猛的野獸領地意識越是強烈,這個房間沒有主人的允許不被允許任何人進來。
宇智波神奈熟門熟路地拉開衣櫃,在裡面翻來覆去,把整齊的衣櫃翻得亂七八糟。
孩童時期衣服多半已經被淘汰出去,年少的身體不斷在發育成長,這個房間的主人也很少回到這個房間裡,故而這個房間裡的衣物很少。
宇智波神奈在衣櫃的最底層發現了兩套黑色的制服,漆黑無光的顔色,少年感卻是滿滿的。
兩套衣服在手裡團吧團吧團成一團,最後被夾在了胳肢窩裡,宇智波神奈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墨鏡,合上亂七八糟的衣櫃的門,自顧自地跨過房間的門檻,“就這件吧。”
紙隔門被合上,遠方的青翠山脈沿着地平線綿延起伏,鏡面一樣平滑的池水倒映出古老的蒼穹,靜谧平和得像是從未有人到訪過。
宇智波神奈一路摸到了過去住的院子裡,五條家的占地面積廣大,這座偏僻的院落早已經荒廢了好些年,平日裡幾乎沒什麼人會來,破敗的庭院裡野草瘋長,稍微用點力氣,常年被風雨侵蝕的門窗就能“咔吱”一聲碎掉。
榻榻米上覆滿了苔藓和黴菌,角落裡結着白色的蛛絲,橫梁上的壁虎吐着舌頭。
門外的院子裡有一棵年邁的老樹,繁茂蔥茏的枝葉撐起巨大的樹冠,日光沿着罅隙滲透下來,璀璨亮麗得晃人眼睛。
搖搖欲墜的憑欄“咔吱”一聲被推開,站在齊腰高的荒草中央的宇智波斑回頭,看到門口的小姑娘身上挂滿了東西。
“你就住在這裡?”宇智波斑的眉梢動了動。
“以前還是挺幹淨的。”宇智波神奈眨了眨眼睛,眼眸璀璨,宛若古老的冰川。
這裡以前是五條家安置被父母丢棄的孩子的地方,這些孩子沒有術式,長大了也隻能做侍女或者低等的仆從,夜幕降臨的時候榻榻米上鋪滿了被褥,這些遭到父母嫌棄的孩子彼此挨着被褥入睡。
到了五條悟繼任家主的第三年,這些孩子統統離開了這座院落,有點成為輔助監督,有的進入了普通人的社會,沒有到年齡的孩子被送到了普通人的學校裡,完成沒有結束的義務教育。
這座院落從那以後便開始了無人問津的日子。
宇智波神奈抱着手裡的東西跳到了布滿灰塵和泥土的地闆上,一邊跑一邊囔囔,“傑傑,衣服找回來啦,看看喜歡哪套?”
灰塵彌漫的室内走出來了一個人,皮膚白得晃眼,身上的肌肉曲線流暢,下半身圍了一條破破爛爛的布料,勉勉強強擋住了緊要部位。
重新做人的夏油傑自動自覺地離宇智波神奈三米遠,“把東西放在原地就好。”
宇智波神奈沒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從團吧成一團的衣物裡抽出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捏着肩膀的位置自上而下展開,“看,喜不喜歡?”
在面前晃來晃去的外套眼熟到不行,夏油傑眼角抽搐,“……這是悟的衣服吧?”
還是高專時期的制服。
好家夥,你居然摸到五條悟房間去了。
黑色的制服反手就被扔到了夏油傑手裡,夏油傑忙不疊地接住,宇智波神奈又舉起了一條褲子。
夏油傑:“……悟的褲子。”
褲子又被扔了過來。
宇智波神奈的手又在衣服堆裡摸索,又舉起了一條裁剪精緻、布料柔軟透氣的四角褲子。
夏油傑:“……”
這特碼的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