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神都是這種不靠譜的玩意兒,世界估計離完蛋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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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一想,十六歲的夏天是由沸騰不休的蟬鳴、擦試過嘔吐物的抹布味道一樣的咒靈玉和同伴被咒靈咀嚼得殘缺不齊的屍體組成的。
就像生來就擁有那雙天賜的眼睛一樣,那個人擁有非常堅硬的自我,堅硬到不會對自己産生任何的懷疑。
那個人生來驕傲,生來傲慢,生來瞰俯這個溢滿詛咒的世界。
好與壞,善與惡,對他來說沒有什麼過于特别的意義,因為沒有過多特别的意義,他不會執着任何的一方,就像當初抱着天内理子的屍體,被那些簇擁掌聲和笑容的時候,詢問他的意思。
——把這些家夥,都宰了吧?
輕飄飄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瀾,像是再平靜不過的深潭,仿佛說的是清理掉路邊的野花野草、碾死腳下爬過的蟲蟻一樣。
那些簇擁在死去的星漿體周圍歡欣雀躍鼓掌的教衆他不在乎,所謂的咒術師的職責他不在乎,強者背負的責任他不在乎。
殺與不殺都無所謂,這些人生死存活從來不在他的眼中。
其實最強的從來不是他們,而是他,他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情動搖自己的心,那些扭曲到讓人反胃的面孔,布滿溝壑的臉龐,也許早就被他忘到了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去,和那些記憶死磕的人隻有一個。
那就是夏油傑自己。
他的人生被切割成三段,第一段泯然衆人,成績優秀、體育全能、性格溫和的優等生是他的标簽,第二段從跨入咒術高專的大門開始,天生六眼的咒術世家五條家的繼承人,反轉術式使用者,寥寥三個人,每天在班主任的暴怒的咆哮和咒靈扭曲沸騰的惡意裡度過了第一年夏天的蟬鳴。
至于第三段,夏油傑說不清楚是從哪裡開始的,也許是從和五條悟接下護送星漿體任何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伏黑甚爾的子彈穿過天内理子的頭顱開始,又或者是在看到如同牲畜一樣被鎖在鐵籠裡的兩個孩子的時候開始。
刻骨銘心的咒怨一樣的哀嚎從耳畔掠過,被咬斷筋骨繃斷,被撕扯出來的内髒飛濺,粘稠的血漿順着地縫淌進去,土壤被浸泡成沉沉的暗紅色,滾燙血液飙濺上臉頰,宛若火焰烙印下去的疤痕。
無知和愚昧才是人類的原罪,那座閉塞的村落被被屠殺得一幹二淨,迄今為止的所有認知都在眼前崩塌,過往堅信的理念被自己親手踐踏、碾碎。
回過神來的時候,夏季已經過去的差不多了,氣溫無聲無息地下降,已經到了将長袖穿起來的季節,幹枯的落葉從枝梢墜落,涼瑟的秋風掠過人來人往的街道,煙草被點燃,朦胧的煙霧裡點起璀璨的火星。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那雙眼睛對視,頭一次看到那雙眼睛裡會滲透出如此劇烈的情緒。
雖然說咒術界的奇葩和瘋子衆多,可是在幾十億的人群之中遇到一個性格如此奇葩的奇葩已經是一個足夠讓人記上一輩子的奇迹,何況這個奇葩還強得不講理,死在這個奇葩手裡也不怨。
人的一生很長,也很短,過往的一切走馬觀花一樣從眼前掠過,他那二十幾年的人生并不算長,但是那被切割成三段的人生裡,六眼貫穿了兩段人生,連帶着最後的帷幕也由六眼為自己落下。
那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
狐狸的生涯開始的時間還沒有到一個鐘頭,他在一群小屁孩樂颠颠的笑聲裡,被人逮住了尾巴,那是一雙黑色的眼睛,漆黑的像是能将光線一起吞沒的黑洞,卻無端端地讓人想起那雙仿佛将天空裝進去的璀璨眼眸。
又是一個奇葩,仍然是一個在各方面都不講理的奇葩。
他們隻講自己的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第四段人生開始了,這次,仍然是六眼。
這是一個重複一千年生死輪回的六眼,一個被神詛咒的六眼,一個丢失了六眼的六眼。
無論是哪個時代出現的六眼,他們生來驕傲,生來傲慢,生來站在詛咒的巅峰,生來瞰俯溢滿詛咒和怨恨的世界。
……
很早以前的時候,夏油傑就聽說過堕魔的大陰陽師麻倉葉王,已有的書面記載裡,記載了發瘋之後的大陰陽師的殘暴和惡行,那個人立于詛咒的平安盛世巅峰,除去詛咒之王,根本沒有人能與他匹敵。
于是一千年前的麻倉家和禦三家不得不聯起手來,誅殺瘋魔的麻倉葉王,結局如那些典籍中記錄下來的那樣,麻倉葉王死在朱雀門前,大傷元氣的麻倉家遷居出雲,開鑿了在其東北艮位的大山,即鬼門位置,秘密修建了一座供奉死去的麻倉葉王的葉王堂。
可是那些典籍裡沒有記載他曾經收養過一個被世人厭憎的六眼,也沒有記錄下他的母親是被蒙昧無知的人類用火活活燒死的,也沒有人知道保護平安京的大陰陽師為什麼會反過來要消滅所有人類。
掩藏在血迹下的舊事被匆忙過去的一千年封上了厚重的塵埃,直到十多年前的通靈人大戰落下帷幕,那些曾經束縛在麻倉葉王身上的枷鎖在斷裂,失落的靈魂變得有迹可循。
午後的日光斜斜地墜地,潔白的外衣被暈染上一層柔軟的金色,溫熱的茶香浮動在空氣裡,犬科動物的呼吸聲像是被裹在海水裡的泡沫,随着音調的變化起落。
上次來的匆忙,來不及細看,仔細觀察那個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的人的時候,那副散漫自在的表情,全然沒有傳聞裡暴戾得要摧毀全人類的暴徒形象。
年代久遠的陰陽寮服飾,白色外衣下的朱衣鮮紅,烏黑的長發像是山間流瀉而下的溪水,坐在榻榻米上的人神清骨秀得像是雪地裡的紅梅。
事情突然變得非常奇怪。
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兩個老男人之間湧動着無形的狂風驟雨,目光時不時撞在一起,才空中摩擦出噼裡啪啦的火花,就連是小孩子的綱手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别管。”宇智波神奈伸手撫摸着小金漸層柔軟的頭發,“這是男人之間的勝負欲。”
“……”
“……”
“男人的勝負心一上來,就沒女人什麼事情了。”
兩個老男人聞言齊齊移開了目光。
宇智波神奈穩如老狗,面不改色,唇角上揚,一肚子的黑水幾乎要從那笑容裡溢出來,活脫脫就是個麻倉葉王2.0版本。
夏油傑:“……”
活該你們是師徒。
“詛咒這種事情很難具體說清楚是什麼。”麻倉葉王捏着手裡的小餅幹,笑得一派溫和,“如果隻是用單純的咒力外洩來形容,那就太過狹隘。”
浮在茶水表面的茶梗微微曳動,澄澈的茶水倒映出大陰陽師秀麗的眉眼。
“那雙眼睛被羂索挖走的第兩百年就形成了咒物。”大陰陽師慢條斯理地啃掉了半塊小餅幹,“已經成了跟宿傩的手指差不多的東西。”
“無法被摧毀,已有的封印術根本跟不上它咒力外洩的速度。”麻倉葉王将剩下的小半塊餅幹扔進嘴裡,“如果再不把它取回來,五條家的忌庫可就要完蛋了。”
“搞不好到最後還會形成自己的意識。”
光聽着就挺糟糕的。
到時候完蛋的何止是五條家的忌庫,屆時如果五條悟不在五條家,那麼整個五條家的宅邸都要完犢子。
啊,不對。
夏油狐狸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仔細想了想,事情發展到那個程度,即便是五條悟身在京都,五條家的宅邸也要完犢子,保不齊還得完得更徹底。
高專時期的他倆就是兩個著名的拆遷專業戶,執行任務屢次不放「帳」就算了,曾經還因為活拆了一座頗有年代的古建築,将其屋頂炸上了天,最後在後勤部門的周旋下,強行被解讀為燃氣管道老化造成的爆炸。
五條悟,這個男人,做事從來不計後果,無論是錢還是宅子,反手就能都給他炸了。
思及至此,灰狐狸表情沉重起來。
……
總之事情變得更加奇怪了,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串門和拜訪,最後莫名其妙變成了留宿。
“神。”宇智波斑壓低了眉頭,連帶着嗓音裡滲出一股子壓迫,“随意出入其他世界,真的好麼?”
“沒關系,離開一會兒不會出什麼問題。”麻倉葉王笑眯眯地說,“有葉幫我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