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因果,也不要害怕被憎恨和厭棄,人的一生的從起始到終結,終結是新的輪回的開始,這個世界不會忘記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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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透的霜雪裹滿了枝梢,空寂的庭院堆滿了雪,單薄澄澈的陽光淋淋漓漓地穿過樹桠,空氣安靜得宛若停滞了時間。
青空暈開了絢爛的日暈,被剪碎了的光影浮動在空氣裡,細膩的灰塵粒子白得發亮。
時間接近一年的年末,冰涼的空氣滲入肺部的時候,透心的涼意瞬間在心口蔓延。
“茶水不合您胃口麼?”
桌面上的茶水還是滾燙的,朦胧的水汽将杯口氲氤得濕潤。
氣氛有些奇怪。
空氣是冷的,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也是冷的,她在笑,卻像是一塊沒有溫度的玉石,被雕琢了笑容的輪廓,卻沒有任何的喜悅和愉快。
動作,神态,每一句話都十分得體,卻充斥着傲慢和冷漠。
官服下肥胖臃腫的身體映入視野,宇智波神奈表情沒有變化,真是難為她在大正時代過去之後還要見到這幅姿态。
坐在對面的貴族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茶杯被放下,再次擡頭的時候,視線猝不及防對上了那雙蒼藍色的眼眸。
那是一雙鋒芒畢露的眼睛,像是把無垠的蒼穹都裝在了眼睛裡,弧光冰冷得像落滿霜雪的刀鋒,幹淨澄澈的瞳孔到近乎魔魅。
金色的陽光彌漫在室内,呼出的氣體凝成了朦胧的霧氣,寒涼的空氣滲入了脊椎,無形的利刃貼着脊椎,刺破皮膚,順着脊梁一路往上劃,坐在對面的貴族逃也似的移開目光。
她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打定主意親自到場。
出身卑賤,鋒利的殺人刀,好用的替死鬼,這些是忍者在貴族裡的形象。
宇智波斑耿直不做作,不屑任何的奉承阿谀,千手柱間也不擅長應對這些人,身份的差距擺在面前,長久的認知根深蒂固,潛意識裡,忍者都認為忍村的建立依然需要統治火之國的貴族的支持。
貴族之間從來不講什麼以心換心坦誠相待,明刀暗箭,笑裡藏刀才是常态。
污穢的皮囊底下藏着見不得人的污穢,在那雙眼睛看過來的瞬間,這輩子的虧心事仿佛都交待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面前。
宇智波神奈依舊在笑,眉眼溫和,卻突然雪山千年不化的積雪,一如一千年前的麻倉葉王。
宇智波斑不喜人類皮囊下的污穢和醜陋,麻倉葉王困于人類的惡念與欲望,她可是喜歡得緊,隻有對方足夠糟糕,玩弄起來才不會産生任何的心理不适感。
肥胖臃腫的官員繃緊笑臉,單方面和宇智波神奈寒暄了幾句,态度不複剛進村子大門口時代傲慢和皮笑肉不笑,全然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繃緊的畏懼。
宇智波神奈笑了一下,對面的胖子渾身的肥肉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沒有釋放出殺氣就被人畏懼到這個程度,這個孩子好像天生就應該被人畏懼似的。
宇智波斑垂下眼簾。
“這位就是有忍界修羅之稱的宇智波族長吧?”
神經繃得太緊,為了避免心态崩潰,胖子覺得自己得轉移一下注意力,擠滿肥肉的臉色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突然被人cue,宇智波斑眼皮子抽動了一下,拳頭下意識地捏緊,心态差點沒繃住,拳頭差點沒忍住。
“有什麼問題麼?”
聲音是冷淡的,表情也是冷淡的,眼簾擡起,修羅黝黑的眼眸暴露在空氣裡的時候,像是一把出鞘的刀,無聲無息地滲出肅殺的氣息。
胖子渾身的肥肉又抖了抖,倉促慌忙地端起茶杯掩蓋表情的失态。
契約被匆匆忙忙的敲定下來,胖子還想說些什麼,宇智波神奈蒼藍色的眼眸就撞進了視線裡,空氣冰冷得像是突然掉進冰窖。
“您還有其他的事情麼?”宇智波神奈面不改色地微笑,“如果沒有,就勞煩您跟着扉間去休息了,舟車勞頓,想必十分疲勞,其餘的事情不必過倉促。”
全身的神經仿佛被掐住,大腦内部發出恐懼的尖叫,胖子咽了咽口水。
千手扉間點了點頭,“勞煩您跟我走一趟。”
胖子像是看了什麼天降救星,如果不是身份地位不允許,馬上就能撲到對方身上去。
目送着可以說得上是逃跑一樣離開的貴族,木質的大門在面前合上,宇智波神奈将手伸進了袖子裡,勾了勾手指,從裡面勾出了一截子繃帶。
“無論過去多久,公卿和貴族都是這副德行啊。”宇智波神奈自顧自地往眼睛上纏繃帶。
“你對貴族之間的處事方式和态度不陌生。”宇智波斑帶着疑惑的目光看過來,“你很熟悉貴族。”
熟悉到甚至言行和舉止都帶上了貴族的影子。
“祖上好歹是文章博士出身。”宇智波神奈固定住了繃帶,“我怎麼說也是當年陰陽寮第二年輕的天文博士。”
稍微有點傳承的咒術師家族基本上都和貴族有關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禦三家,無論是身為菅原道真後代的五條家,還是其餘兩家,多半都是沿襲平安時代傳承下來的公卿貴族世家。
二十世紀前,隻要在術師的圈子裡混,有家族傳承和朝廷名冊在内的術師,少不得要接接觸到朝廷,朝廷内部相當一部分官員都是術師,直到明治維新之後,出于政治需要,所有的術師被迫退到了普通人的視線之外,術師也不再繼續明面上的政治活動。
平安時代像這樣的日子和場合可是不少見。
千手柱間突然湊過來,盯着宇智波神奈的臉左瞅瞅右瞧瞧,小姑娘的臉龐柔軟,沒表情的時候像極了被日光裹住的一捧雪,有些涼薄,但也算不上是面目猙獰。
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配上那雙蒼藍色的眼眸,活似一隻眼睛蒼藍的貓兒。
“他好像很怕你啊。”千手柱間自言自語一樣開口。
明明這張臉長得既不可怕,也不醜陋,還怪好看的。
“因為他做了虧心事。”
宇智波神奈面不改色地微笑,清麗溫雅,宛若山澗流瀉下來的溪水。
“虧心事?”
“你猜猜他的兄長是怎麼死的。”宇智波神奈笑眯眯地說。
千手柱間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接待室大門,貴族圈子裡的事情,他并非是完全不知情,過去甚至還參與了個别的暗殺任務。
倘若一母同胞的兄長還在,是決計不會輪到弟弟來繼承家業的。
難怪會是虧心事啊。
千手柱間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人類是天生會懼怕黑夜的生物,本能地會向往光明,忍者生在陰影裡,習慣了冰冷的刀鋒和無情的欺騙,即便如此,哪怕是他也會對這類人産生心理上的不适感。
“對手足都能毫不猶豫地殺害麼……”千手柱間喃喃地開口。
宇智波神奈托着腮,神情淡淡宛若呆滞。
曆代的六眼對那些心裡見不得光的家夥來說,都是一面鏡子,能照出讓他們不敢直視皮囊底下的醜陋自我的鏡子。
遮羞布被扯下來,第一反應并不會是羞愧難當,而是惱羞成怒,長久的認知根深蒂固,隻要這面鏡子不在了,他們依舊光鮮亮麗,高坐于普通人之上。
無法抹殺,無法撼動,那麼隻有選擇拼命逃離。
“太近了。”宇智波斑的眉頭直接擰了起來,一個巴掌糊在千手柱間臉上把人的臉推開了。
被風吹起的衣袖微微曳動,宇智波神奈拍了拍手,“天文博士友情提醒,今天晚上會下雪,要不要早點下班,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眼看着宇智波神奈以瞎子不具備的靈活動作翻出了窗戶,千手柱間摸摸鼻子,“這孩子會的東西真多……”
連天氣預知都會。
宇智波斑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别愣着了,善後吧。”
冷風卷起細碎的雪花撲到了窗台上,宇智波斑擡頭,坐落着古老山脈的天際翻湧出烏蒙的雲霧。
……
平安時代的火焰是她印象裡最深刻的東西。
那場點燃了大半個京城的大火,裹着那個時代徹骨的怨恨和痛苦,聲勢浩大到像是要把所有的人類都吞吃得幹幹淨淨。
那個有“平安”之名的京城在頃刻間變成了人神惶恐的魔都,沖天的火光裡都卷着深入骨髓的怨毒。
天空半黑半亮,光和影交彙的地方,橫貫出一條細長柔軟的分界線,日光薄透到冰冷,枝梢在冷下來的雪風裡搖曳晃動,抖下細碎的霜花。
有人站在光秃秃的樹下,漆黑的樹幹和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皮膚偏白,發絲也是皎潔無暇的白色,站在樹底下的人像是雪做成的一樣,好似随時都能在日光裡化開。
片刻的寂靜過去之後,冷冽的空氣裡傳來積雪下陷的沙沙聲。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宇智波斑大口打破了沉靜,“那個胖子有問題?”
“有問題的不是他,而是我。”宇智波神奈慢吞吞地說,末了又補了一句,“準确來說,胖子也有問題。”
眼皮輕輕地顫了一下,青年烏黑的眼睫擡起。
“我之前跟你說過,人心會生出詛咒。”宇智波神奈慢吞吞地解釋起來,“人做過虧心事之後心裡會生出恐懼也會形成詛咒。”
腳尖點起,輕輕轉動,宇智波神奈看着腳底慢慢陷下去的積雪。
“一旦具象化出來就是咒靈。”宇智波神奈歎氣,“況且那家夥還挺遭人嫉恨的,身上的詛咒來源不止一個人。”
深藍色的衣袖在雪風裡搖曳,涼瑟的空氣鑽入衣縫,皮膚泛起針刺般的涼意。
“那家夥身上有咒靈?”
宇智波斑臉色不變,眼眸裡卻泛起涼意。
“原來是沒有的。”宇智波神奈聳聳肩,“跟我接觸過後就有了。”
「靈視」本身就是這種能力,負面的情緒流進來的時候,持有者本身的咒力和靈力會下意識地對其呼應,将接觸到的詛咒具象化。
詛咒本身就是會互相呼應的東西,隻需要稍微産生一點點自我意識,便會聚集起來,不斷吞吃負面情緒壯大自己。
“被他殺死的哥哥的怨憎附在了他身上。”宇智波神奈說,“那個人是被自己的弟弟活活燒死在火裡的。”
沉重的雲霧湧上天空,漫天飄落的雪花像是紛紛揚揚的鵝毛,那一瞬間攝取到的記憶裡的溫度仿佛真真切切地殘留在了現實裡。
“從我這裡順走了一點點靈力和咒力,也足夠他整出點事情來了。”雪花在掌心裡化開,留下冰冷的水漬。
指腹輕輕摩挲,宇智波神奈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今天晚上可不隻是做噩夢這麼簡單了。”
“哦,還有。”宇智波神奈頓了頓,而後開口,“天幹物燥,小心燭火。”
漫天的雪花在空茫的天空裡飄下,高聳的雲端擁擠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
走廊裡上沒有什麼人,村子雖然順利建立起來了,但是臨近一年的年末,工作量暴漲,連帶着和千手扉間互怼的心都沒有了。
宇智波泉奈捏了捏眉心,下意識地退到了邊上,随從簇擁着臃腫的貴族擦肩而過,空氣裡浮動的空氣混沌而渾濁,不祥的氣息撲面而來。
路過的白毛和他匆匆一督,僵硬地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宇智波泉奈眯了眯眼睛,怨毒的氣息漸行漸遠,卻無法抑制住其中恨意的尖嘯。
眼皮劇烈跳動了一下,宇智波泉奈下意識地摸摸眼皮,沒來得及等他去找宇智波神奈,宇智波斑就先行一步讓他小心今晚上的警備工作。
宇智波泉奈的眼皮跳了跳,在哥哥開口之前說:“果然要出事了?”
“你……知道了?”宇智波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弟。
“這雙眼睛能看到很多東西。”宇智波泉奈眨了眨眼睛,“那胖子身上的東西恨不得吞了他。”
“她說那家夥是被那個胖子燒死在火裡的。”宇智波斑抱着胳膊,“以牙還牙的可能性非常大。”
“幸好那個胖子的居所附近沒有什麼人。”宇智波泉奈微笑。
托貴族那不喜歡平民接觸的臭毛病,除去戒備的忍者和随從,胖子下榻的地方幾乎沒有外人,不用太過擔心傷亡。
宇智波斑:“……”
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倒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紙張在蕭瑟的寒風裡嘩啦啦地翻動起來,天色陰沉,青年的表情也有些陰沉。
“人生前的怨恨如果得不到釋懷,死後……也會延續下去麼?”宇智波斑輕輕合上眼皮。
日光湮滅在擁擠沉重的天幕裡,無邊無際的晦暗籠罩下來,孤零零的枯葉綴挂在孤峭的枝梢,伶仃而單薄。
……
午夜時分的雪厚重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了一眼,黑夜沉重得幾欲坍塌。
天幕漆黑,門窗敞開,和室裡的氣溫冰冷到像是要把血液凍起來一樣,家具孤零零地躺在榻榻米上。
披着外衣走到和室裡的時候,她發現宇智波斑還沒有睡,青年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雪地裡,支棱起來的發梢挂滿了細碎的雪花。
宇智波神奈眨了眨眼睛,蹑手蹑腳,踮起腳尖,光腳從地闆跳下了雪地,狗狗祟祟地靠近宇智波斑的後背。
——突襲!
積雪陷落時發出的輕微聲響萦繞在耳畔,宇智波斑回頭,反手就拎住了一隻想要偷襲的貓兒的後頸皮。
“啊失敗了。”貓咪晃了晃腳尖,用棒讀一樣的語氣說。
冷風一吹,院子裡更冷了。
手裡的貓兒打了個寒顫,晃了晃被凍得通紅的腳尖。
宇智波斑把人拎到了地闆上,把她的外衣拉嚴實了一點。
目光在小姑娘泛紅的腳趾上停頓了須臾,青年淡淡地開口,“我可以解決好。”
“你知道嗎?”坐在榻榻米上的人彎了彎眼睛,“人類的靈魂像是一棵樹的樹杈,所有的樹杈都源于樹幹。”
“無形的因果會将毫不相關的人聯系在一起。”宇智波神奈出雙手,托起宇智波斑的雙手,朝他的手心哈出溫暖的氣團。
“不要害怕因果,也不要害怕被憎恨和厭棄,人的一生的從起始到終結,終結是新的輪回的開始,這個世界不會忘記任何一個人。”
“風會記得你,雪會記得你,太陽和月亮會記得你,你會被這個世界牢牢記住。”宇智波神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開口。
她沒有說謊,也沒有忽悠人,就像偉大精神的内側是一個龐大的記憶庫一樣,這個世界一定存在着一個記錄所有生命誕生之初到現在的記憶庫,每一個人都是樹杈,任何一根樹杈都會被銘刻在其中。
夜晚裡的雪花溢出清冽的光輝,映在小姑娘的發梢。
心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溫暖的漣漪,青年細長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周身刀鋒一樣鋒利的氣息稍微融化了一點,慢慢溫和下來。
沉默柔軟得不可思議,雪花落在身上似乎也沒有那麼冷了。
“着火了!!”
遙遠的夜空裡傳來歇斯裡地的尖叫聲,濃煙裹着火光竄上天幕,雪夜的寥落沉靜徹底被擊碎。
沖天的火光竄上房頂,龐大扭曲的影子壓下來,幾乎要将整個屋頂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