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廂寬慰半晌,這邊徐徊倒還留在原地,叫葉任生一愣,“什麼?”
“任生兄方才叫我……徊弟?”
葉任生眉心微蹙,仔細思忖過,沒覺出有何不妥,“怎麼了?”
徐徊卻像是得了某樣珍貴之物般,兀自笑得歡喜,“徊弟……徊弟好,我喜歡。”
不過一句順嘴稱謂,他這般,倒叫葉任生沒來由地,生出些拘束來。
不待葉任生說出那還是繼續喚賢弟吧,徐徊便撫着後勺讪讪道:“其實,為了整裝這間暖房,我已将身上最後一點盤纏用盡,眼下确實捉襟見肘,我本打算書信恩公,隻是還未來得及……”
聞此,葉任生不禁心生憤慨,“明知盤纏不多,怎還全都浪費在這等無用之事上——”
“怎是無用之事,”徐徊難得打斷她的話,“畢竟在你踏進門之前,我确實想借此從頭來過,隻是後來改了主意……”
“那還不是白白浪費。”
“換回了任生兄的諒解,怎麼能說是浪費!”徐徊不服。
葉任生蹙眉,“倘若我今日根本不來赴約你該如何,又或者我來了卻仍然冷血無情,就是要與你從此不相往來,你又當如何?”
徐徊嗫嚅半晌,隻說了句,“任生兄,不是那般無情之人。”
見狀,葉任生面上惱愠,俨然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任生兄這不是來了嗎,”見其面色不悅,徐徊轉而露齒赧笑,“倘若任生兄當真決絕,我便以陷入絕境向任生兄乞求,我不信任生兄是那見死不救之人,這有借有還,我便還能再見任生兄,車到山前必有路,保不準來日便能尋機求得任生兄原諒呢。”
這話便是瞎話了,以徐徊這般讀書人,怎可能向那欲與君絕之人借債。
隻是他的口氣,頗有幾分一本正經地故作無賴之味,聽起來甚是好笑。葉任生面上愠色不禁化為無奈,甚而有些哭笑不得。
“嘿嘿,”徐徊面上嬉笑,“雖說任生兄絕不是那言而無信之人,但萬一明日一夢醒來改了主意怎麼辦,要不小弟趁着現在任生兄心情暢快,趕緊借下債務打下信據,甚而乞求任生兄救濟收留,這般就不怕無可見之日了!”
不知怎的,經此一番紛争摩擦,兩人不禁沒有心生罅隙,距離反倒比從前更近了。徐徊也比之從前愛鬧笑許多,愈發顯出幾分年少于她的玩性來。
“好啊,”葉任生不禁随了他的玩鬧,“反正我也有一大幫弟兄要養,自然不缺你一口飯,你能書會寫,便來我隊上當個做賬夥計吧。”
徐徊聞聲卻眉眼一亮,“當真?”
葉任生執起茶盞輕抿,“不日我便要返回漣州,還要去浔岩、桧州等地,你也不必科考了,正好随我一同前去,吃穿用度皆以工時抵,為兄也不苛待你,酬勞借以上等幹事水準結。”
“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
聞此,葉任生擡眸望向他,瞧其神采奕奕,她反而有些捉摸不定,“你可是當真?”
“自然,”徐徊蹙眉,“怎麼任生兄難道不是認真的?”
“當然不是,”葉任生放下茶杯,“你可有聽清我說的是什麼話,你怎可能不讀書考試來當做賬夥計?”
“有何不可,十年寒窗未必求得一官半職,更不見得實現抱負,到頭來竹籃打水不如随任生兄坐賈行商逍遙自在。”
“荒唐,”葉任生不禁蹙眉,“你滿腹才華,自當經世濟民,忠君報國,怎可貪戀一時暢意,我若不出身商家——”
話到中途戛然而止,徐徊見自己又惹起了兄長不快,立時嬉鬧賣乖,“哎呀,任生兄,小弟不過随口說說,怎可能當真不去科考,那日任生兄對我的殷殷期盼,小弟可全然記在心上一刻不敢忘。不僅不忘,小弟還會帶着兄長的份兒,發奮更加。”
每每提及讀書與仕途,葉任生總免不得多三分認真,許是思及無奈之處,情緒也總會失控。
今夜或許是兩廂破除罅隙,心上相近,便也愈發入情,葉任生感覺心口都比往日要躁動三分。
她不禁從案前起身,行至窗邊,欲吹過夜風清清心緒。隻是那風拂面龐時,卻全然沒有往日的清潤,反倒燥悶不已。
“你以後切莫再動辄說這種話。”
徐徊聞聲,急忙保證,“小弟再也不敢了。”
“不過我方才所說,不缺你一口飯,确是認真的,”葉任生以手扇過身前暑氣,“日後遊曆四方不必縮衣減食,大丈夫踏遍祖國山河,閱遍人間冷暖,日後方能為民謀福,為國謀安。我自認無以為國,倘若能為萬民舉得一來日良才賢臣,便也是最大的盡忠。”
聽聞此言,徐徊擡眸望向窗前之人的背影,适逢滿月,人影與月色相疊,瑩白月光于夜幕之上熠熠生輝,卻不及那人半身光華。
徐徊眉心微動,仿若被其灼傷了眸子一般,睫羽陡然垂落。
待一縷茶香拂過口鼻時,他方才斂了面上異樣,起身朝窗邊走去。
“阿生令我慚愧,更教我敬佩。”
身前之人聞此,言語中倏爾混雜了幾許莫名的焦躁。
“不要喚我阿生。”